煮酒論英雄
陰雲漠漠,驟雨將至。曹操在相府後院亭中,獨自憑欄,遙看關山無限,胸中豪氣陡生。
忽見天邊一枝龍掛,若隱若現,如同龍形舞天,籠罩著中原大地,隱約間有摧壓山河之勢。他凝視了許久,才慢慢回過神來。回頭見石桌上煮酒將好,客人卻遲遲未到,他不耐煩地在亭中信步踱了起來。沉吟間,他仍想著適才那枝龍掛,難道這意味著些什麼?蛟龍升於中原,難道上天也暗祝我霸業可成?想我自譙縣矯詔起事,已有數載寒暑,雖挾天子初幸許都,然青、徐誌地尚且未平,何以逞英雄於世間?想到此節,不由得縱聲長嘯,瓦楞嗡鳴以應,樹葉顫動不已。
忽然,一人說道:“丞相何故忽做長嘯?”
曹操一怔,忙停聲顧盼,見來者正是客人劉備,眉頭一緊,說道:“哦,是玄德公,請坐。適才,操見風起雲湧,黑龍壓城,忽覺人之渺小,欲成大業而多險阻,感於戎馬半生,事無所成,故爾發嘯。不想使君已至。”劉備微微一笑,心道:“我知你素懷大誌,堅忍不拔,又何必出虛言誑我?”也不點破,隻道:“丞相請。”遂於西首末座坐定。
曹操起身斟酒,道:“適見枝頭梅子青青,不可不賞,又值煮酒正熟,故邀使君小亭一會。”盤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開懷暢飲。
酒至數尋,曹操已有三分醉意,忽問玄德道:“使君,人中之龍也,久曆四方,必知當世英雄。請試言賜教於我。”劉備停箸,心想:這是在試我啊,須得假作不知,讓他以為我無大誌。遂答道:“備肉眼安識天下英雄?”“誒,休得過謙,但言無妨。”“淮南袁術,僭稱帝號,兵精糧足,不知可稱英雄否?”曹操放下酒杯,眼睛裏精光大盛,說道:“此等背漢棄義之人,我早晚必擒之!”“那虎踞河北的袁紹,擁兵百萬,可為英雄?”曹操心中一凜,這倒是個勁敵,不可等閑視之。但胸中一股傲氣噴湧而出,說道:“袁紹無謀無勇,偏聽偏信,彼雖眾,我不懼也!”劉備又說了幾個,曹操皆笑言其並非英雄。劉備不忿,像袁本初這等四世三公之英傑也被說作如同塚中枯骨一般,心下甚不以為然。複執箸道:“然則丞相之高見如何?”
曹操“倏”地站了起來,側身目視遠方,沉吟了許久。忽然轉頭,一盡杯中殘酒,大聲說道:“英雄者,當以包舉宇內之心,吞吐天下之誌,建萬世不拔之基業也!”字字振聾發聵,一股英氣咄咄逼人,令劉備也不禁為之心折,讚道:“真鴻鵠之誌也!不知誰能當之?”曹操轉頭凝視著劉備,說道:“予觀天下豪傑,玄德公堪稱英雄,而操也勉強湊個數吧。”
玄德聞言,大驚失色,匙箸落於地下。心道:“苦也,我韜晦之計毀矣!”孰料霎時雷鳴電閃,暴雨如注,玄德遂以懼雷為由,將聞言失箸的緣故搪塞了過去。少停,便即起身辭去。
曹操目送劉備離去,看著他的背影,曹操暗忖:劉備真人中之龍也。借題掩飾,應變奇速,他朝必成大器。可惜金麟終非池中之物,此人必不為我所用。
他繼續自斟自飲,念及龍,自思:龍乃天地之靈,噓氣成雲,固然了得,但隱跡藏形,韜光養晦,亦為龍之特性。龍飛騰宇宙之間,乘時變化,正如英雄得誌,縱橫四海。現今,予坐鎮中原要地,挾天子以令諸侯,王霸雄圖初成。予當南取百越,北盡山河,以清社稷。劉備不過一織席販屨之徒,濟得甚事?不妨坐視,看今日之域中,竟會是誰家之天下……
天色已晚,抬頭看天邊,那枝龍掛已自隱沒。曹操胸中激昂之情稍平,飲了幾杯後,也消失在了暗暗孕育著風暴的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