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貴妃平生最恨人說自己膝下無所出,不覺變了臉色,恨聲道:“你……”
膠凝的氣氛幾乎叫人窒息,皇帝微微地眯著眼睛,有一種細碎的冷光似針尖一樣在他的眸底淩厲刺出,他隱忍片刻,緩和了氣息道:“好了,你們都不要爭執。皇後,隻有小祿子一個人的證詞,怕是不能作數吧。”
皇後輕輕頷首,恭敬道:“皇上所言甚是。臣妾也覺得一麵之詞不可輕信,所以讓素心帶了阿箬過來。皇上可還記得,素心說阿箬方才攔著搜查麼?那這丫頭一定是知情的,依臣妾看,還是要好好查問才是。”她轉頭看著素心:“阿箬帶來了麼?”
素心道:“已在殿外候著了。”
如懿看著阿箬神色謙卑地走進來,並無任何緊張不安之態,心中不覺鬆了一口氣。阿箬到底是跟著自己多年的阿箬,沒有做過的事,自然不必心慌意亂。她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或許她的阻攔,也是因為生性裏的一分驕傲吧,怎可容許別人輕易侮辱了自己?然而心底的深處,如懿還是有一份深深的不安,到底延禧宮中是誰出了差錯,將這一包朱砂放進了自己的妝台屜子裏。
旁人不清楚,她自己卻是知道的,沉水香的氣味頗為清淡,要使這一包朱砂都染上氣味,必然是在自己的殿內放了許久了。那麼又是誰,能做得這樣神不知鬼不覺?
她的心緒繁雜如亂麻。還來不及細細分辨清楚,阿箬已經走到殿中,沉穩跪下了道:“皇上萬福,皇後萬福,各位小主萬福。”
皇後道:“今日也不說這些虛禮。本宮隻問你,素心要去搜查延禧宮的時候,你為什麼要攔著,還不許搜寢殿。”
阿箬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哀傷,隻是道:“奴婢伺候小主,就要一切為小主打點妥當。”
“打點什麼?”
阿箬臉上的悲傷之色愈濃,忽然轉首向如懿磕了三個頭道:“小主,奴婢伺候您已經八年,這八年來不可謂不盡心盡力。可是小主入宮之後,性情日漸乖戾,每每逼迫奴婢去做一些奴婢自己不願做的事。奴婢知道,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隻能為您去做。可奴婢做這些事的時候心裏並不好受,今日既然事情抖了出來,奴婢也無法了,隻能知道什麼便說什麼。”
如懿越聽越覺得不祥:“阿箬,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阿箬轉頭再不看她,隻向皇帝和皇後道:“奴婢知道皇上和皇後要問什麼,奴婢一並說了就是。自從玫貴人有孕之後,小主時常傷感,喜怒更是無常,常常抱憾雖然撫養了大阿哥卻沒有自己的孩子。玫貴人有孕後得寵,小主更是恨得眼睛出血。有一日終於叫了奴婢去寶華殿搜羅了一些朱砂回來。”
慧貴妃道:“嫻妃突然讓你要朱砂,你也不疑心麼?”
阿箬搖頭道:“奴婢何承想到這個。當時小主也隻是說用朱砂抄寫經文祈福,可以早些有自己的孩子。有一次小主帶奴婢去看望玫貴人的時候,悄悄在玫貴人的炭盆裏撒了些朱砂,因為朱砂的顏色與紅籮炭相似,顆粒又小,幾乎無人察覺。隻是每次去,她必定趁人不備這樣做。幾次之後奴婢就覺得奇怪,幾日後小主突然想去禦膳房,便帶了奴婢在禦膳房外的甬道那兒放風,奴婢隱隱約約聽見小主吩咐了禦膳房的小祿子什麼喂朱砂,摻在魚食裏什麼,還提到了小福子,小祿子當下便哭著答應了。奴婢嚇了一跳,問小主要拿朱砂做什麼,小主不許奴婢多問,還讓奴婢繼續去寶華殿搜羅。”
窗外明明是三月末的好天氣,陽光明亮如澄金,照在殿內的翡翠畫屏上,流光飛轉成金色的華彩流溢。中庭一株高大的辛夷樹,深紫色的花蕾如暗沉的火焰燃燒一般,恣肆地怒放著。如懿心裏一陣複一陣地驚涼,仿佛成百上千隻貓爪使勁抓撓著一般。她的麵色一定蒼白得很難看,她怎麼也不相信阿箬會這樣鎮定自若地說出這些話來。
阿箬繼續道:“自從玫貴人產下死胎之後,小主嘴上雖不說,但奴婢伺候小主多年,看得出來她很高興的。後來怡貴人又有了身孕,小主和怡貴人並不算太熟,不能像常去看玫貴人一樣去景陽宮。可是她總不高興,說連怡貴人那樣侍女出身的都有了孩子,她卻偏偏沒有。那一天去看怡貴人遇蛇後,小主正好順水推舟救了怡貴人,本來是想借機可以多去景陽宮,誰知皇上正好讓怡貴人住到延禧宮,便遂了小主的心了。怡貴人有孕,皇上每天來看小主的時候都會去看怡貴人,小主氣惱不過,下手也特別狠。怡貴人的紅籮炭備在廊下,隨取隨用,都是事先混了朱砂的。連吩咐給小祿子的朱砂,也比往常多了許多。”
惢心氣得渾身發抖,怒喝道:“阿箬,小主待你不薄,你受了誰的好處,居然說出這樣沒良心陷害小主的話來?”
阿箬冷冷看她一眼:“正是因為我還有良心,所以受不住內心的譴責說了出來。哪怕小主待我不薄,我也不能昧了良心。”
惢心氣道:“好!好!哪怕你說的不是昧心話,我和你一同伺候小主,怎麼你說的這些話我都不知道。細論起來,平日裏還是我伺候小主更多些呢。”
阿箬輕蔑道:“你是伺候小主多些不錯。但我是小主的陪嫁,有什麼事小主自然是先告訴了我,你又能知道什麼?而且這樣狠毒的事,難道還要人人皆知麼?”她目視如懿,毫不畏懼:“小主,這樣的事你自己做過自己不知道?難不成奴婢和小祿子都要冤枉你麼?”
如懿雙目緊閉,忍住眼底洶湧的淚水,睜眸道:“很好,很好,本宮不知道你與誰合謀布了這個局來害本宮,當真是天衣無縫,對答如流。”
阿箬躬身道:“小主若要怪奴婢,奴婢也是無法,自知道此事後,奴婢心裏日夜不安,眼見得怡貴人胎死腹中,奴婢夜夜噩夢。當時遵於主仆之情,奴婢不敢說與人知。如今事發,乃是天意,奴婢也隻得說了。小主任打任罰,悉聽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