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聽到蕭獻的話,臉色變得更加暗沉。她上前兩步扯掉金狐掩麵的破布,登時,露出的一張臉竟有一半被火燒毀,那左半邊臉上黑紅色的皮膚極其猙獰,襯著右半邊白皙精致的麵容,顯得尤為可怖。
“不……別看……”金狐嘶啞著嗓音擠出這幾個字,拚盡全力搖著頭,用無力的雙手遮擋殘缺的半張臉。
沈靈直視這金狐的目光冰冷,既想讓她立刻去死,又恨不得多折磨她些時日。她突然伸手去掰金狐那雙血肉模糊的手,嘴角勾起一絲得逞的笑,咬著牙朝她道:“怎麼?你不敢給他看?其實無所謂了,你再美或者再醜,在他眼裏都沒有什麼區別。他對你,永遠隻是利用和被利用,因為你有用,所以他用你,你明不明白!”
“閉嘴!沈靈,閉嘴!”蕭獻用血紅的雙眼瞪著沈靈,這是他從未對她展現過的表情,森然到讓沈靈心中竟不自覺地一陣刺痛。
“蕭獻,殺我……求你……”金狐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用髒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廣袖遮住麵頰,朝蕭獻連連哀求。
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然而金狐最不願的,卻是讓蕭獻看見她如厲鬼般的臉。
她手腳並用地,竭盡全力想爬得離蕭獻更遠些,而蕭獻完全不顧禁錮住他的兩條銅爪,由得那鋒利的爪牙撕扯身上的傷口,強行上前兩步托起那個伏在地上的人。
“別看我……殺了我……”金狐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她的指骨全斷了,原本就蒼白削瘦的身體像一塊爛布,血人一般根本找不出沒受傷的地方。
蕭獻看著這樣的她,一顆心幾乎要痛得扭曲了。他這輩子先為人子,再為人臣,最後為人君,辜負得最深的就是這個人。
金狐善醫,所以在他大病的那年從南郡奔波至此,耗盡心力照顧照顧他三月有餘,全然不顧自己的身體也經不住這樣的苦熬;當年臨危受命地代父守住鶴城,南郡這塊麵對最凶悍南蠻的要塞便被她殫精竭慮地牢牢守住;這人在他麵前立下重誓:她的麵前,是血肉兵燹的修羅場,她的身後,是海清河宴的錦繡江山。從那一刻,她與兄長一同鎮守南境近十年。
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他以前會那樣對她,為什麼沒有對她稍微好一點……
蕭獻掀開遮住她半邊麵容的發絲,金狐發出了一聲近乎絕望的尖叫,然而這聲音卻因蕭獻的下一個動作戛然而止。
原來,蕭獻將他那毫無血色的唇,印在了她那半張如□□羅的臉上。
金狐的喉頭發出斷斷續續地吚嗚聲,驚得幾乎忘記了刻骨的疼痛,她的心裏仿佛又升起了一絲希望,顫抖著雙唇問他:
“蕭獻,你和我之間……有沒有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
“金狐,我心裏有你,你信我!”蕭獻的心像被人捅了個窟窿,捧著金狐被燒毀的半張臉,毫不介懷地用手細細摩挲,“之前跟你說的那些,是因為不想讓你被我牽連。從未將你當成妹妹是真,因為我心裏對你一直,一直……”
蕭獻哽咽了一下,幾乎不能再說下去,而金狐的眼睛裏卻閃出了一絲明亮的神采,臉上也泛出了久違的血氣。
蕭獻見她願意聽,心一橫便開始絮絮叨叨地寬她的心:“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你穿一身南十字軍的銀鎧,披肩與束帶都是金色的。那時我就在想,能將一身鎧甲穿出這樣的□□,怕是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隻是那時母後同我說,你必需回南境鎮邊疆,而我需要沈家的支持。你寫的請安折我次次都要打回去,並不是因為懷疑你有異心,我比誰都知道,縱使是天下人全都背叛我,你金狐也不會背叛我。隻是因為我們之間的聯係,就隻能靠著這黑字和朱批了。金狐,你信我,我心裏一直有你!”
從沒對人說過這樣直白的話,蕭獻內心覺得十分羞恥,就仿佛自己不著寸縷地站在人前。
而金狐聽了他的話,眼中的光華越來越盛,竟是回光返照的樣子。
蕭獻看著她殘破的身體,綿軟的手足,覺得此刻為這人做什麼都是值得的,卻不知還能為她做點什麼,隻能咬緊牙關歎道:“金狐……你這樣究竟有多疼……究竟有多疼……”
“不疼的……讓我多活一會兒,我喜歡聽你說,我想多活一會兒……”金狐在蕭獻懷中,用一雙斷了指骨的手無力地環抱住他。
少頃,她的目光漸漸渙散,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也失去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