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寧夜就被巫崝擒在手中,而一旁的韓越就在不遠處盯著巫崝的動作,唯恐他傷害了自己的妹妹。
他們現在說的是吐火羅語,韓越根本聽不懂,隻能看到蕭秩用冰冷帶恨的目光盯著葉老先生,而曾經的孫珂,此時的,一雙發紅的細眸卻是忽而激動,忽而絕望,忽而悲傷,又忽而迸射出刻骨的仇恨。
就在此時仿佛被什麼觸動一般,忽然又激動起來,他對著蕭秩大喊了一句什麼。
韓越是沒辦法聽懂的,事實上喊的是:“女王陛下還可以複活,還可以!蕭秩,你以為這些年我是為了什麼,你以為我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嗎?你錯了!我都是為了利用你找到碧靈玉,找到女王陛下!我現在已經把一切都準備齊全,隻要你交出碧靈玉,女王陛下就能複活,我們就能回去,回到以前!回到樓蘭城!”
回到以前,回到樓蘭城……
這一句話聽在蕭秩耳中,簡直是猶如魔咒一般,點燃了他深埋在心底深處的灰燼。
他在這個世上活了一千九百八十年,可是這麼些年對於他來說,不過是短短兩年功夫罷了!
他就在這麼彈指一揮間的功夫,看著世間滄海桑田之變,看著曾經繁華的樓蘭城一點點地被風沙侵蝕,看著沙漠裏孤獨的行人一個個走過他身邊。
偶爾間他也會想起過去,想起走過紅柳樹旁的八角佛塔時,那個回眸一望的白衣少女,想起手握寶劍跪在羅耆寶殿下的年輕將軍那張鋒利而刻板的臉,想起在回廊深處那個奏起摩柯兜勒的高貴公主。
他緩慢而艱難地低下頭,從懷中掏出一塊泥綠色的石頭。
其實這是女王陛下的姻緣石。
就在上麵,刻著吐火羅語。
那是他的樓蘭名字。
他的樓蘭名字,摩拿。
再次看到這塊姻緣石,蕭秩的氣息不穩起來。
他活了兩千年了,最痛苦的時刻並不是親眼看著樓蘭王國覆滅,也不是在沙漠裏經受風吹日曬,更不是流落世間遭受折磨。
對於他來說,最痛苦的莫過於看到這塊姻緣石。
當他看到姻緣石上自己的名字,他才明白,自己錯了。
從頭到尾,大錯特錯。
以前韓越曾經問他,如果不愛那位尊貴美麗的女王陛下,如果隻是君臣情分,又怎麼可能在酷熱的沙漠裏苦等了兩千年。
其實那個時候蕭秩自己都不明白這個問題,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等什麼。
可是現在,他已經懂了。
他就是在等,等一個機會,等到有一天,他還可以跪在她麵前,去接過她手裏的姻緣石,告訴她,其實他——
曾經的他,以為這一切都過去了。然而看到姻緣石的時候,他才明白,這他幾千年都無法磨滅的遺恨。
假如當年他能稍微地停下腳步,聽那個白衣女孩說一句話,假如他不是一直顧念著君臣之別,從來遙遙以禮相待,假如他有機會接過那個女孩手中的姻緣石,假如他不是早早地離開樓蘭前往長安城,那麼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他對那個女孩充滿了仰慕和敬重,隻需要一個小小的契機,那就可以是愛。
他心痛,自責,無法忘卻。
心口傳來一陣陣的揪痛,握著那塊姻緣石,他幾乎無法呼吸。
一時眼前竟然恍惚起來,他盯著巫崝,喃喃地道:“真的嗎?女王陛下真得可以複活嗎?我們真得還可以回去嗎?”
當這麼說著的時候,他眼中開始發濕。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他太渴望了,太渴望過去那個曾經在風沙中綻放出自己絢爛斑駁色彩的樓蘭城。
他渴望那個時候悅耳的駝鈴聲,渴望一串串印在金沙上的腳印,懷念著那整裝待發的樓蘭大軍,懷念那被吹散在風沙裏的摩柯兜勒調,甚至懷念著被風吹在唇角的那一粒細沙。
巫崝越發握緊了寧夜的手腕,激動地道:“我怎麼可能騙你,這麼些年了,我等了這麼些年,你以為我為了什麼,就是為了碧靈玉!當年碧靈玉隨著這個女孩降臨世間,我就明白我苦盼了將近兩千年的女王陛下要回來了!”
蕭秩垂下眸子,啞聲道:“碧靈玉就在——”
他話音沒落,慰屠耆忽然用蒼老的聲音嘶啞地道:“不行,不行!蕭秩你不能讓他施展這種法咒!”
蕭秩卻在他大聲的嘶吼中,聲音微頓。
巫崝兩眼放光,激動地大喊:“蕭秩,你難道忘記了當年你跪在羅耆寶殿下發下的誓言嗎?難道你忘記了你效忠的女王陛下嗎!你可知道,當年女王陛下的姻緣石上,刻的是你的名字!難道你不想讓時光倒流,讓女王重現人間,不想改變這一切,不想挽回這段遺憾嗎?”
蕭秩深吸了口氣,終究緩緩地道:“碧靈玉被慰屠耆吞下去了。”
他話音一落,巫崝就盯上了慰屠耆,他兩唇顫抖著厲聲命道:“慰屠耆,把碧靈玉交給我!交給我!”
慰屠耆長歎一聲:“巫崝,這個咒法,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不能多說,隻能告訴你,假如你真得施展這個咒法,那麼眼前這個叫寧夜的女孩將不複存在就此消亡,你真得要這麼做嗎?”
巫崝卻幾乎陷入了瘋狂之中,細長的眸子迸射出渴盼的光:“那又如何,這個女孩本身就是女王的轉世,借著她的*,女王陛下才能重新複活!到時候她變成了女王陛下,她自然就不存在了!”
說著,他命令蕭秩道:“把慰屠耆抓過來,剖腸開肚,他隻是一個叛徒,殺了他,拿到碧靈玉,女王陛下就能回來了!”
蕭秩低下頭,將姻緣石放到唇邊,輕輕地親了一口。
韓越望著這一切,忽而意識到了什麼,忙跑過去厲聲道:“蕭秩,你要做什麼?你們要對我妹妹做什麼?”
蕭秩聽到韓越的聲音,恍惚中回過頭,卻仿佛看到曾經的那個白衣少女在對他招手微笑。
韓越見他臉上竟然出現迷夢般的神情,越發感覺到了事情不妙,大聲道:“不要把碧靈玉給他們!不要害我妹妹!蕭秩,求你了!”
被巫崝擒住的寧夜,冷眼旁觀,一聲不吭。
蕭秩痛苦地垂下眼眸,喃喃地道:“韓越,對不起,我,我隻希望她能再聽我說一句話,隻說一句……”
盡管知道他的女王陛下已經煙消雲散,盡管知道一切或許不過是巫崝的異想天開,可是哪怕萬一之一的希望,他多麼渴望,回到那個風沙漫天的樓蘭古國,回到那個黃土和紅柳枝鑄造的八角形圓頂佛塔前,撿起那片柔軟純潔的白紗,走上前,對他的女王陛下說一句話。
曆史淹沒了樓蘭王國,風沙侵蝕了八角佛塔,可是歲月卻沒有將那個篆刻在姻緣玉上的名字消磨去。
過了一千九百八十年漫長的歲月,他才知道,當年女王陛下在她的姻緣玉上,刻著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的女王陛下,這塊姻緣玉,已經記掛了他一千九百八十年。
就在蕭秩再次抬起頭來,溫柔的眼眸轉冷,就那麼看向慰屠耆的時候,韓越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著寧夜和衝過去。
她明白在蕭秩和自己的妹妹之間,蕭秩已經選擇了他曾經的女王陛下。
要救妹妹,隻能靠自己了。
幸好,她有一身蠻力。
她這麼用盡全身力氣衝過去的時候,猝不及防間,被擒住的寧夜就脫離了的掌控。
在獲得自由後,寧夜單手直奪手中匕首。
並不敢傷她。
可是寧夜卻跟瘋了一樣,一雙泛冷的眸子猶如千年寒潭,手下招式淩厲,一招一式都是殺意。
她要殺,為父母報仇雪恨。
武功遠遠在寧夜之上,可是他卻招架不住一個瘋子一樣想和自己同歸於盡的寧夜。
他咬牙威脅道:“停下,不然我先殺你姐姐!”
寧夜根本聽不進去,事實上此時此刻她眼中隻有冰冷的恨。
一急之下,抓起手中的匕首直射韓越。
他在古樓蘭國也是武功高強的,精通暗器,此時一射之下,分明是要韓越性命。
蕭秩見此情景,瞳孔緊縮,就要衝過來救韓越,可是誰知道,比他距離更近的寧夜卻在瘋狂之中爆發出巨大的力量,對著韓越直撲了過去。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韓越隻看到白光人影閃爍,當一切都安靜下來的時候,她整個人已經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反應,隻能木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寧夜擋住了刺向自己的匕首,她胸口那裏,一點白色的刀尖露出,鮮血順著刀尖汩汩流出。
已經身受重傷的馮少雲見此情景,也是震驚萬分,他隻知道寧夜身份特殊絕對不會傷她的,可是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這番情景。
他趔趄著撲過去,抱起受傷的寧夜,痛聲喊道:“寧夜,寧夜,你沒事吧!”
韓越絕望地大叫一聲,一腳將馮少雲踢翻:“都是你,都是你們,害了我妹妹!騙子,都是騙子!”
說完這個,她撲過去抱住寧夜大哭。
寧夜仰臉望著韓越,艱難地蠕動著唇:“照顧好……自己……我沒辦法保護……對不起……”
一邊說著這個,一邊有血從唇角溢出。
韓越流著淚,抬起手為妹妹擦拭唇角的血:“要死,我們一起死!我陪著你!”
馮少雲看著奄奄一息的寧夜,眸中閃過深沉的痛,咬牙道:“寧夜,對不起,我確實是受人之托潛伏在你身邊,可是這些年來,我,我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