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家裏能做主的人隻剩下了江遙一個,裏裏外外的事情都落在了她身上,江遙幾乎從回家後就沒合過眼,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處理各種事務。
越是忙碌,她心裏卻越發地安靜了下來,隻吩咐采兒去何大夫院子外麵等著,有消息就立刻過來通知她。
何大夫是本地人,他的師傅也住在肅陽城裏,雖然上了年紀,身體倒也還十分健朗,一聽說是守城的秦將軍中了毒,連忙收拾了藥匣趕了過來。
江遙處理完府裏頭的事過去的時候,秦驍的傷口正好又一次崩裂了開來,這已經是傷口第三次崩裂出血了,傷口大概是感染了,秦驍發起了燒,兩頰燒得嫣紅,唇上卻是慘白慘白的,甚至有些幹裂。
老大夫上前查看了一番,也是連連搖頭,退到一邊和何大夫商議了片刻,對江遙道:“江小姐,老夫隻能盡力試試,開藥穩住秦將軍的心神,這□□卻是不知該如何去解……”
江遙沉默著點了點頭,好一會兒才似喘過了氣,定定道:“張榜,重金招通醫術、毒術的大夫。還有,快馬去京城,報信給崔離崔大人。兩位大夫請盡力幫秦驍穩住心脈。”
這種時候,江遙既然敢拿主意,另外幾人自然無有不從,立刻忙活了起來。江遙看了一眼秦驍,便覺得白天強行逼回去的眼淚爭先恐後地往外擠,緊緊攥著銀杏的手,才能勉強保持清醒。
處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期,許多江家名下的宅子、田地,在這次戰役中受損,有的甚至是失去了掌櫃或是主事人,府裏幾乎每個時辰都有事要來找她決斷,江遙沒法子守在秦驍身邊,每回得空過來,基本都已經是深夜了。
一連四五天下來,雲氏從傷痛中緩過神來,才注意到自家女兒幾乎是瘦了一大圈,原本珠玉一般麵容都瘦得脫了形,不由又驚又痛,也振作了起來,把家中事務都管了去,她是家中主母,本就熟悉家裏的產業和人事安排,有她接手,江遙才算是卸下了重擔,看雲氏擯退左右,看著自己欲言又止的樣子,索性直接跪了下來:“娘,我錯了。”
雲氏連忙要扶她:“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娘,秦驍傷重,我要去照顧他,”江遙直截了當地戳破了這層窗戶紙:“他這麼拚命,一則為了肅陽城,另一則就是為我,我不能丟下他。”
“遙遙,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看她這幾日的作為,雲氏也猜到了七八分,聽了這話哪裏還能不懂她的意思,心裏一跳,不由眉頭緊鎖。
江遙毫不猶豫地一點頭:“我知道。”
雲氏臉色蒼白,嘴唇抖了抖,一時說不出話來,江遙小時候頑皮,甚至性格乖戾,她沒少操心,但這幾年來她做事既穩妥又周全,性子也和緩了許多,她原以為女兒終於長大了,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回她竟會說出這麼出格的話來。
江遙不願惹她生氣,卻也不能退縮,隻低聲道:“娘,他靠城裏的守軍擋住了南越軍隊九天,為滿城的百姓守住了身家性命,為南境守住了最後一條防線,讓大軍有回援和反包圍的機會,這一戰,抵得上雄兵三十萬,將來論功行賞,他便是首功。可他為了救兩位舅母冒險出城,拚了性命救回了她們。論恩,他於我們所有人有救命之恩;論情,他視我的心意重於性命。”
雲氏早已從雲澤口中知道當日戰場上的事,此刻聽了江遙的話,到底是軟了心腸:“你、可你……”
她話還沒說完,銀杏已是風一般衝了進來:“大小姐,秦驍醒了!”
雲氏看到江遙眼裏瞬間綻出的驚喜和急切,終於歎了口氣,一邊轉身往屋裏走,一邊歎了口氣:“萬事等他好了再說吧。”
江遙顧不得答話,幾乎是跟著銀杏一路跑進了秦驍屋裏,見秦驍靠坐在床上,胸口的傷又開始流血,剛才還挺得筆直的身體也禁不住晃了晃,勉強衝他笑了一下,在床邊跪坐下來:“你可算醒了。”
秦驍失血太多,即使數不清的藥物灌了下去,為他吊住了一口氣,卻無法填補他逐漸流失的生機,他看了看江遙,又遲緩地低頭,看了看胸口的傷:“大小姐,秦驍、秦驍無用……您、您別……”
“秦驍!”江遙看他這般模樣,一時竟不知是傷心害怕更多還是憤怒更多,嘶聲怒斥:“你閉嘴!”
秦驍下意識地咽回了後半句話,好一會兒才笑了笑:“大小姐,家裏事情多,秦驍無事,您不必掛心。”
“叫你閉嘴!氣都喘不勻了就別說糟心的話了成麼?”江遙冷笑了一聲:“你是叫我離你遠點,別鬧出什麼不好聽的名聲來,等你死了,就收拾收拾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嫁了是吧?”
秦驍被她說破了心思,也不遮掩,隻定定地看著她,滿是不舍。
江遙直接伸手,把自己的發髻扯散了,挽了一個婦人的發髻:“從明天起,我就這麼出門,你好起來,我等你三媒六聘上門提親。你死了,我就是你秦家的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