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滿懷希望到希望破滅是人生最痛苦的體驗之一。義熙十三年(公元417年)三月,命運毫不吝嗇地將這種痛苦再次賜給年度倒黴大獎得主後秦主姚泓。
在去年下半年,後秦在對晉軍的交戰中,雖然也是屢戰屢敗,但至少還有一點心理安慰:畢竟晉軍打敗的隻是我們的二流部隊,我們真正的良將精兵還沒有出場!
可現在,後秦最大的王牌,自己寄予厚望的叔父,竟然會一敗再敗,輸得一點兒麵子都沒有。莫非自己上輩子欠了劉裕的,這輩子得連本帶利全還上?否則自己這個皇帝怎麼會當得這麼倒運?
如果連姚紹都靠不住,那還能指望誰?姚泓被迫把期待的目光從東麵的潼關移向了東北方向。因為千裏之外的平城(今山西大同),還有後秦帝國可能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的妹夫,北魏皇帝拓跋嗣。
後來被尊為太宗明元皇帝的拓跋嗣,這時的年紀雖然和今天的大學畢業生差不了多少,但若以當皇帝這份職業的工作經驗而論,不管是比大舅子姚泓,還是“島夷”劉裕都要豐富好幾倍,已經幹了八年了。不過,工作經驗並不總能解決工作中遇到的問題,自古皆然。
比如現在,這位年輕而資深的北魏皇帝就遇到了一個非常棘手的,超出了他以往工作經驗的選擇。麻煩是由兩位使臣帶來的:一位是劉裕要求借道伐秦的使者,另一位自然是姚泓請求妹夫救援的使者。他們一個曉之以理,一個動之以情,從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向拓跋嗣施壓。
就自身感情來說,拓跋嗣是願意拉姚泓一把的,因為姚興的女兒是他最寵愛的妃子(死後被追諡為昭哀皇後,是拓跋嗣唯一的一個皇後),但為此與劉裕打一仗是否明智?著實不好決斷。拓跋嗣隻好召集群臣,共議對策。
北魏多數大臣的意見比較一致,他們認為,劉裕現在已經奪取了後秦在關東的地盤,如果要繼續攻取關中,就必須突破潼關天險,這對晉軍來說並不是件很容易辦到的事。相反,假如劉裕要掉轉槍口,渡黃河北上,進攻我們魏國,則要容易得多!因此,劉裕雖然以伐後秦的名義向我們借道,但其真實的意圖很難判斷,我們不能掉以輕心。何況後秦與我們是姻親之國,他們有難,我們也該出兵援助。最好是以重兵屯駐黃河的上遊,封鎖河道,阻止晉軍的行動。
這時,一個容貌俊秀的漢人文臣越眾而出,提出了與眾人大不相同的意見。這個人便是北魏初年赫赫有名的第一謀臣崔浩。崔浩出身於北方的士族名門清河崔氏,是曹魏司空崔林的第七世孫,此後崔氏子孫曆仕多國,代代高官。他的父親崔宏,號稱冀州神童,深得北魏兩代皇帝器重,官至吏部尚書,受封白馬侯。不過崔家更有名也更有才氣的前輩,還要算他的第七世伯祖,那位因腹誹的罪名而被曹操冤殺的崔琰。也許在冥冥之中確有轉世的靈魂,崔浩一生的命運與他那位旁係遠祖頗有相似之處,隻是他留在史書的痕跡更重,最終的結局也更慘,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比起崔氏的曆代先人,崔浩的才華更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其學問之廣博,就像評書上給諸葛亮、劉伯溫一類人的常用語:陰陽五行,無所不曉,諸子百家,無所不通。現在,他見群臣犯糊塗,便侃侃而談,說出一段有名的高論:“劉裕有吞並秦國圖謀,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如今姚興去世,即位的秦主姚泓個性懦弱,幾個兄弟姚弼、姚懿、姚恢等人又接連不斷地製造內亂,這正好給了劉裕滅秦的天賜良機。以臣看,劉裕此舉,誌在必得,絕不會半途收手。如果我們切斷黃河上遊河道,攔阻晉軍前進,那麼劉裕勢必遷怒於我國,轉而渡河北上攻我。那時,就變成我們代替秦國遭難了!”
分析完國際形勢後,崔浩又接著向魏主分析國內形勢:“如今蠕蠕(北魏給崛起於漠北的柔然汗國取的小名)時時侵擾我國北部邊界,代北一連數年遭遇饑荒,百姓缺少糧食,國家沒有一個安定強大的後方。如果現在與劉裕為敵,就必須發大兵南下,那時蠕蠕肯定會乘虛而入,我們就會陷入首尾難顧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