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稀, 百鬼夜行人不歸。
樓明傲此時方感受到突如其來的涼意,動了動雙唇,終歸是無以成言。上官逸說他已是多年未入宮,恐怕天佑二十六年端慧王爺薨逝後,這九重天子大殿便再未落其足跡了。
他…亦是固執的人罷,一忍六年,便是篤定若非他日權掌天下定不會再踏入其間。
那麼今夜,算是破例了嗎?!
燭火跳躍,影影綽綽間,映得司徒遠麵容時明時暗。
幾步走上,麵呈灰色,眉間病色不散,隻看著樓明傲的一身狼狽,須臾不動。良久,複轉眸以對上官逸,神色沉下三分,:“放手罷。”
上官逸邪佞一笑,拽上樓明傲的手卻於悄然間鬆開:“難得…竟讓皇兄親自奔波一趟。”
司徒遠再不去看上官逸,隻扯下自己的長袍裹上樓明傲,指間觸上才發覺她竟在瑟瑟發抖。額眉緊皺,雙手攥上她雙肩微微用力,似有心想把她攬入身前。二人貼得如此近,樓明傲甚至能分辨出今日他書房間燃著哪一味的薰香,他的氣息縈繞著自己,如此這般的熟悉。
她已不做任何抵抗,由著司徒遠環抱而起,下身本是麻力散盡,沉如石墨,頃刻間由著一股子力道被人穩穩托住,頓覺輕鬆不少。雙手就勢攬上司徒遠的脖頸,滿手濕漉,細細密密的水珠由著鬢角間落下,墮墜在樓明傲指間,她竟也分不清是淚是雨。
堂外雨更密,隻司徒遠不願做半分耽擱,抱起樓明傲淡淡掃了眼司徒墨。司徒墨此時已站直了身子,一隻小手緊緊攥著父親的裙角,三人頂著斜風細雨而出……
樓明傲也不知道這一路走得有多久,細雨蒙蒙,夜色中她竟也分不清是哪一條宮道,索性垂下眼皮倚在他胸前,意識模糊前於心中淡淡的笑過,他今日內寢薰得是墨竹。
一路由靜欽而出,繞出九華門,穿過天子奉殿,過西舍殿,出了西平門,楊回的馬車即侯在一側。
車中添置了暖爐,錦被軟墊皆是備好的。渴望已久的暖意襲來,樓明傲亦隨著清醒了幾番,隻抬眼看著父子二人皆是被淋得不成模樣,暗想自己也不會好到哪裏去。雖是加了錦被在身,亦被塞了兩個暖爐於被衾中,隻身子還是冰冷的。司徒遠見其醒了,伸了手捏在被衾中,發覺她身子並未暖半分,麵色一僵,忍不住道:“這樣不行,挨到了莊中也會病。”說罷探看著她的眼色,似想要和她商量一般。
樓明傲明白他想說什麼,輕輕笑了道:“相公說去哪都好。”
司徒遠喜聞這一聲“相公”,顫目一抖,手間觸到她藏在錦被中的腕子,於手間好一陣摩挲,回頭掀了車帳,冷聲吩咐著:“去北麵的園子。”
豫園,東配殿
入園子後便是三五個嬤嬤擁上來,於是再未見司徒遠及他人身影。幾個嬤嬤伺候著她沐浴後,方浸了片刻香湯以驅濕寒。待到更衣後由池間步出,遠不知是什麼時辰,幾個宮侍端上來食點,大多是清清淡淡的流食,隨意用幾口,便由著她們端了下去。守夜嬤嬤熄了幾盞燈燭,隻於帷帳外留了一盞過路燈。
樓明傲臥於榻間,靜靜聽著這屋中的其他動靜,困意全無。香爐裏燃著木樨盤香,氣味不重,卻是隱隱獨特的馨香,意味深遠。無睡意,便多想了幾番,猜這東配殿從前的主子是哪房的妾室,再疑身下的瑤石木軟榻睡著哪一位側王妃,越想越添了幾分興致,連寢外間的腳步聲都未注意到。
司徒遠沐浴而歸,繞過小二門直入裏間,掀了內寢間的簾子見樓明傲於榻間,不由得輕下腳步,旋身入了屏風後褪下外衣。
樓明傲遐想聯翩間亦注意到了屏風後的影子,那隻是一扇綈素屏風,無鑲嵌亦無雕鏤,比起帝胄之家的華屏,卻是別具一格的素雅。司徒遠由屏風後繞出,觸上樓明傲的視線,淡道:“過不了一更怕是要天明,再不睡就難入眠了。”言著走上幾步,伸手要放下帷幕,反被樓明傲出言止住。
“別放了,我不怕光。”言語間,目光始終攥著那扇屏風,須臾不移。
司徒遠隨著她的視線回身望了眼那屏風,心裏雖不明透,卻也由了她。垂目入榻間反由樓明傲攥上自己的腕子,偏頭間但見樓明傲拉著他臥起了半個身子,一肘撐在枕上,黑發如絲緞般落於自己眼前,那雙眸子亮得灼人,引人亂了心神。
樓明傲笑意懶洋洋的,一手繞弄著胸前的青絲霎時起興,揚眉脫口道:“相公,索性我們都不睡了,行房室可好?!”
這女人從不知何謂羞澀含蓄,落落大方言及此,本就不該出乎司徒遠所料。隻是這個時候,於她眸中看不出玩鬧,反而有那麼一種堅定無謂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