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小婁終於換了一家賓館。
這家賓館離桑丫家大約有三站地的路程,從此,他跟蹤桑丫就不容易了。不過,必須離開原來那家賓館,他已經對那個每天半夜出現的熱心老頭恐懼到了極點。
一切都在向著桑丫的死局順利推進:桑丫的三個高考誌願都是北京的大學。
在桑丫的媽媽出差時,婁小婁曾經"借用"別人的手機,給她發過幾個短信,希望從她身上打開缺口,阻止桑丫進京。結果,沒有效果。最後,桑丫被中醫大學錄取。中醫大學離婁小婁的那套空房子非常近。
明天,桑丫就要奔向北京了,就要奔向婁小婁了,就要奔向那條死胡同了,就要奔向2007年4月23日了。她顯得又激動又緊張。
這一天,桑丫和媽媽下樓去買菜的時候,婁小婁正守在門外。她們走出房門,跳跳也跟著鑽出來,朝樓下跑去。媽媽追上它,把它抱起來,扔進了門裏。借著這個空當,婁小婁又一次溜進了桑丫家。
跳跳在家。
他似乎認識婁小婁了,有些敵意地哼了幾聲,不再狂叫。婁小婁從廚房拿來一個饅頭,一塊一塊掰給它吃。跳跳吃人家的嘴短,也就不再揭短,哼都不哼了,甚至還走上前友好地舔了舔他的腳丫子。
這一刻,婁小婁感覺跳跳成了他唯一的親人。
在他隱身的時候,跳跳是這個時空裏唯一能看見他的生靈。有了它,他才覺得自己是存在的;有了它,他才不感到那麼孤單。
他對著跳跳做了一會兒鬼臉,它竟然很愛看,目不轉睛。
在桑丫和媽媽快回來的時候,婁小婁走進了桑丫的臥室,他從她的書包裏拿出一個筆記本,撕下一張紙來,放在梳妝台上。然後,他拿出自己的筆——那是他從北京帶來的鋼筆,抽進了桑丫的墨水,然後在手中玩弄。他在思考,給桑丫寫什麼文字,才不會被冥冥之中的某種東西所篡改,才能成功地阻止桑丫去北京。這需要智慧。
這天夜裏,媽媽躺在桑丫的床上,關了燈,和女兒聊天。婁小婁一直站在梳妝台旁邊,靜靜聆聽。十二點鍾左右,他輕輕趴在了地上,躲過了顯形的一分鍾,又慢慢站起來。
母女倆在談未來,滿懷憧憬。
她們對未來的災禍毫無所知。
媽媽離開了桑丫的臥室後,桑丫突然打開燈,坐起來,空茫地看著前方。這時候,婁小婁站在她的對麵,他能看到她,她卻看不到他。婁小婁的心裏非常難過。今天是他阻攔桑丫進京的最後的機會了。
最後,桑丫的眼光盯住了梳妝台上的那張白紙。她感覺到了婁小婁的存在,竟然對他說話了:"我知道你在我的房間裏,你想說什麼,說吧。"
婁小婁拿起筆,在紙上重重地寫道:千萬不要去北京。
她看了看紙上的字,緊張地問:"為什麼?"
婁小婁又寫了一遍:千萬不要去北京。
此時,他的心如刀絞。沒有比這更令人痛苦的事了——前麵是一片死亡的沼澤,你最親愛的人卻不知道,她以為是美麗的草地。你知道真相,卻不能明確告訴她,隻能看著她一步步朝前走去……
桑丫說:"我不知道你是人是鬼,不過,我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
他又寫道:聽我的,千萬不要去北京。
桑丫沒有聽從婁小婁的勸阻,她堅定地說:"我不會改變了。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我都要去。現在請你離開。"
婁小婁傻住了。
這一刻,他感到了空前的絕望。這一刻,他忽然感覺到了命運之神的強大,不可違抗。他靜靜地望著桑丫,兩行眼淚滾落下來。
他的眼睛是2007年的眼睛,他流出的淚是2006年的淚。
桑丫看不見他的眼睛,卻看見了他的淚。
桑丫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車。
其他學生,大都是父母雙雙護送入學,桑丫隻有母親一個人送站。
兩個人在進站口分手時,桑丫的媽媽哭了。桑丫一個人上了車。
婁小婁光著腳,跨過欄杆,尾隨她上了車。這時候,他想到,想讓桑丫知道2007年4月23日的災禍,隻有一個辦法——到了北京,在他顯形的時候,通過手勢告訴她一切。那麼,他必須學會啞語。
在火車上,婁小婁站在了桑丫旁邊。
桑丫第一次出遠門,他怕她的錢被人偷去。
如果,現在他已經熟練地掌握了奇門遁甲,就會預測出桑丫此行有沒有破財的跡象,沒有的話,他就不用這麼擔心了。
開車之後,婁小婁忽然想到,這趟火車能不能像來時那樣,半個鍾頭之後就抵達北京站呢?那樣的話,就說明他從錯亂的時空回到了正常的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