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伸手擋臉,又退了幾步才抬頭看去。
十年餘的半舊樓房,臨街側開著幾家飯館和商鋪,人行道上停著幾輛自行車與三輪車,空氣中帶著煙焦和奇奇怪怪的香料氣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切,卻讓他瞪大眼睛,怔怔地注視著眼前的紛亂。
原本的目的地正在吞吐著火光和灰煙,讓周遭的人們駐足,他們驚叫著,呼喊著,咒罵著,慌張著,但沒有人對那個呆滯在不遠處的身影投去一絲的關注。
更無人知道,滾滾的時間洪流,在剛剛過去的一瞬悄然翻出了微小,卻綺麗的浪花。
一架壓路機帶著胡隆隆的噪音從街道上駛過,王矩霖用的呆滯的眼神盯著它,直到它消失在遠方的拐角,才低頭輕歎。轉身離開了那被紛亂包圍的火場,向熟悉的方向走去……腳步遲緩,目光淩亂。
來來往往的人流,熟悉的街道,渺小、忙碌而庸然……沒有陰霾的天空、破敗的樓群、沒有腐爛卻蠕動的屍怪,冷硬科幻的通道,更沒有強大而恐怖的怪誕在四處遊蕩……一切都是如此的平穩,如此正常。
然而這應該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一切,此刻卻帶著難以言喻的荒謬。
或者就像巴格達,大馬士革,加沙地帶繞了一圈後再回家的感覺?不,差遠了——
曾經,這一切就是唯一的真實……曾經牛頓,愛因斯坦和霍金還有那些大名鼎鼎人物們發現的規則,能詮釋這個宇宙中的所有……曾經,他的一生就是這所有中微不足道的一點,與組成了他身體的分子原子一樣,是無名、渺小、又規律的。
但現在呢?
眨了眨眼睛,淡綠的邊框和閃動的銀字便覆蓋在目光所及的一切之上,無聲而又確實地告訴著他,那深刻於記憶中的經曆並非是荒誕的夢幻。而眼前的所謂真實,不過是幕布下露出的一角。
應該是投出來的幾個原子那麼小……
渾渾噩噩地走過街巷,爬上二樓,掏出鑰匙捅開門,在廚房飯桌前坐下,他給自己盛了一碟原本想留到晚上才吃的毛豆。
毛豆當然不是什麼金貴的吃食,在他住的這座小城,過了六月,飯館小攤便都會添上這種簡單的小菜,花上幾個小錢就能買上幾斤。不過王矩霖很少去買,因為這家夥一向固執的認為,要想吃到好的毛豆,一定要偷。
這不隻是因為偷來的毛豆不用花錢,還因為偷的毛豆不會介意重量與價格,可以盡情挑那些剛剛鼓起悠悠的曲線的豆莢,於是其中柔嫩的青青之意才宛若處子佳人般美好……若是等到農人們采摘時就往往太晚,軟糯膨脹了青澀,便嚼之無味了。
當然說歸說,他也一樣沒有那種做‘雅賊’的嗜好,所以眼前這些隻是他多付了些錢,去熟人的地裏采來……這也是居住在小城近郊之處的便利之一。
毛豆摘來,清水洗過,與鹽、花椒、八角同煮,水滾後晾涼,裝入小小的青瓷碟子,彎彎豆莢上掛著細微的水珠,那種清香鑽進鼻端時,就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到酒了。
酒是黃酒,沒有什麼狀元紅或者女兒紅的名字,隻是二十幾塊一壇的便宜貨色,但相對於讓人腹脹的啤酒,王矩霖更喜歡這種附近小酒廠裏出品的東西——有點酸,有點甜,有點苦,不需要細品,又很有餘味。輕酌慢品時,最能放鬆緊張的心緒。
隻是一壇酒已經喝掉了一半,那奇妙的心緒,依然縈繞在心頭。
世界觀完全顛覆,和劫後餘生的恐懼,在異世界似乎已經麻木的感覺,正在一點點的複蘇,滲入到心髒,骨髓,四肢百骸,讓他所有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
仔細回想時,便能發現那冒險的每一步,都是如此的驚心動魄,很多地方,很多時候,若稍微疏忽,結局就萬劫不複……就算是現在,如果讓這個過程重新再現,王矩霖也不保證自己能夠完好無缺地走到最後。
然而,怎麼說呢?
水能載舟……亦可賽艇,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