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墓園(1 / 3)

漆黑的衣裙,蒼白的麵孔。

別在她耳際的山茶絹花,瓣瓣暗淡,輕飄飄地,像雪,一見天光便消融。

楚洌的目光越過她沉靜的側影,望向車窗外,無意識地出神。什麼都看不見。大雨濃烈,猙獰的雨痕撕碎玻璃車窗,留下蛛網般的痕跡,水漬把沿路的街景噴濺模糊成色塊,瓦灰,淡青,抹在他的瞳孔上,混亂。為什麼混亂?殯儀館,火化,上車出發,墓地……走馬燈似地轉,還有她的臉——

平靜如昔。

纖細的雙手按著骨灰盒的兩側棱角,放置在膝蓋之上,仿佛這隻是件平常之物,眼底毫無波瀾。

楚洌很少見她笑,哪怕她是他媽媽。

他經常想,的確有不愛孩子的母親吧,自己隻是父母聯姻的附屬品,不被期待的出生。唯一的意義,就是繼承他們的商業帝國。

他始終怨忿他們。

現在更甚——父親走了。怨忿變為更加無能為力的怨忿與恨,楚洌還來不及質問他,報複他,告訴他,他是一個多麼失敗的父親,連這樣的機會都不複存在。

不存在了。

“夫人,前邊就要到了。”

“嗯。”成雪黎的長睫輕輕顫了顫,眼稍看向兒子,“傘呢。”

“在這。”楚洌伸手抓過靠在車門邊黑色長柄傘,握在手裏,準備下車。

離墓地還有一小段路。

楚洌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猶豫片刻,略低下頭,啞然。

無話可說。

成雪黎偏過頭,並不看他。

兩個人明明隻離著幾個拳頭的距離,卻像是分開單獨鎖在兩間屋子裏,耳聽不見,眼看不見。

從前是三個人。

“夫人,到了。”司機說。

“嗯,下車吧。”後半句是對楚洌說的。

他輕點了下頭,先下車撐開傘,突然綻開的黑色傘麵,碩大如圓月,衝開劈裏啪啦的雨滴。他繞過後車廂,打開另一邊的車門,一手撐傘,一手扶她下車。

成雪黎捧著骨灰盒的雙手,指尖泛白,緊緊按著。

楚洌隻看向眼前灰色的雨幕。

兩人一前一後,微微錯開,走進墓園。後邊陸陸續續從車上下來十幾個人,靜靜跟在他們身後,不曾言語一句,也不敢,黑色長隊就如省略號般靜默。

直至成雪黎和楚洌在墓前停下,他們依舊不敢說話。

過去,夫妻兩人都是厲害角色,積威甚重。哪怕楚沉先生走了,留下夫人,他們也依舊敬畏尊重,也怕著。楚洌更似兩人。

立在墓前,四處都是整整齊齊的灰色墓碑,死亡從未如此靠近。

空氣很潮,涼涼的,稀薄的冰藍色。

呼吸間,都是這種又冷又濕的水汽,灌入五髒六腑,讓人陡然清醒。

入土為安。

成雪黎半跪在粗糲的水泥地麵上,親手將丈夫的骨灰盒埋下。她眼角的餘光瞄見打著傘的兒子茫然無措的神情,夾雜著一點怨忿,一點無處發泄的怒意。

生什麼氣呢,她都沒生氣。

真是傻孩子,有時候,還是不知道比較幸福——

對吧,阿沉。

她抬眸,注視著墓碑上被雨水打濕的照片,停了停,伸手輕輕抹去水痕。片刻後,成雪黎失笑,並沒有什麼用,除了一手濕冷,就像不管她怎麼寬慰自己……

阿沉還是離開了。

她慢慢地起身,立在漆黑的大傘下,薄薄的淡灰陰影籠在她雪白的頸間,揭不開,撒不掉。

她領著楚洌退到墓旁,空出位置給後邊的人。

鞠躬,獻花。

一個挨著一個,沉默,空白,仿佛一幀一幀慢吞吞的黑白電影。

楚洌撐著傘,呆立無言,他驀地想起一句話:我們彼此沉默,就是互相贈送片刻生命。

從前他經常拿這句話來安慰自己。

往後,可能還要繼續。

雨一直下。

到結束冗長的葬禮,兩人回到家時,雨才結束一天的凶猛聲勢,變成了落落寡歡的模樣,有一搭沒一搭地下著,嘀嗒,嘀嗒,隻有雨水從樹葉上滑落在地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