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柔第一次見到商瞬那個傍晚,天空正飄著鵝毛大雪。
她從理發店裏出來,將晾在外麵繩子上的毛巾一條條疊好收回框子裏,轉身的瞬間,看見黑暗的角落裏亮起一點紅光。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蜷縮在那裏抽煙,光線黑暗,男人低著頭,尤柔看不清他的麵容,但可以從他亂糟糟的頭發和落滿白雪的薄衫看出,這是一個很落魄的男人。
理發店所在的這條街三教九流混雜,對於這樣的男人尤柔並不少見,因此隻是看了他一眼便要轉身進屋,卻在這時聽到角落裏的男人說:“你這裏招人嗎?”
尤柔停下腳步,用她一貫淺淡輕柔的嗓音道:“招洗頭工,一個月一千五,不包吃住,你要做嗎?”
男人吸掉最後一口煙,從黑暗角落裏走出,理發店裏的燈光照亮了他異常冷峻的麵龐。
“我做。”
尤柔盯著這張臉看了不下五秒,才挪開略顯吃驚的目光,平靜道:“老板這會兒不在,你可以先進屋等等,他回來了我引你見他。”她停頓了一下又問,“以前……有過在理發店工作的經驗嗎?”
男人好像對她最後的問題感到很可笑,露出一個十分高傲蔑視的表情,說:“沒有。”
尤柔想了想說:“沒關係,洗頭很簡單的,你應該能掌握。還沒有問您貴姓?”
男人走進店裏,靠在轉椅後背上,打量著這家簡陋的理發店,漫不經心地說:“商瞬。”
尤柔往櫃子裏放毛巾的動作頓了一下,說:“我叫尤柔,店裏還有一個理發師,她出去吃飯了,一會兒就回來。老板姓樊,應該……一會兒也回來。商先生,我想跟你確定一件事,你確信你會在這裏長期做下去嗎?老板脾氣不太好,不想招短工。”
商瞬反問她:“長期是多久?”
尤柔說:“起碼半年以上吧。”
商瞬露出一抹嘲諷的笑,道:“那你大可放心,我看一年之內我都沒法離開這個鬼地方。”
尤柔頓了頓,說了句“你先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吧”,就不再說話,開始認真打掃理發店的衛生。
商瞬盯著她用破舊的掃帚掃著地上的碎發,問道:“你一個月工資多少?也不包吃住?”
尤柔沒有抬頭,說:“理發師的底薪是兩千。我有住的地方。”
商瞬哼笑一聲,道:“你們這破地方真窮,老板也真摳,洗頭工才給一千五。”
“本來也不是什麼有技術含量的工作。”尤柔終於看向他了,“商先生,我提醒你一下,如果你現在真的急需一份工作糊口的話,一會兒見到老板千萬不要這麼說話,你應該表達出對老板起碼的尊重。”
商瞬眯了眯眼,似乎對於有人敢公然反駁他的話感到很不適應,他很想發火,但停頓了幾秒後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麼,自嘲地笑了一聲,坐進沙發裏不吭聲了。
尤柔打掃完了店裏的衛生,坐在椅子裏淡淡打量著商瞬,發現他身上那件薄襯衫沾滿了灰塵,也不知多久沒洗過了,他的手指關節也被凍得通紅,她想了想,從理發店裏麵屬於老板的房間倒了杯熱水給他,又問:“你吃過晚飯了嗎?”
極燙的水溫透過玻璃杯刺痛了商瞬,他皺了皺眉,最後卻還是沒舍得拋棄這難得的溫暖。他搖搖頭,看著外麵越來越大的雪說:“沒有。”
尤柔說:“這裏隻有泡麵,我煮一碗給你好嗎?”
商瞬抬起頭,這才第一次認認真真開始大量麵前這個女人的臉。她身上的衣服很樸素,樸素到都有些寒酸了,可是那張臉卻很美豔,雙眸含水,外眼角微微上挑,嘴唇濕潤淺淡,給她的美豔增添了一股不易察覺的清冷,仿佛冰與火的糅雜。
商瞬感到嗓音有點沙啞,“謝謝。”
尤柔不帶表情點了點頭,轉身進了屋,裏麵很快傳來她燒水的聲音。
十分鍾後她端著煮好的泡麵出來,商瞬接過碗時忽然挑眉問她:“你就不怕我趁你不在,把店裏的錢都偷走?”
尤柔麵無波瀾道:“外麵沒有錢,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商瞬正好奇想問那錢都放在什麼地方,這時理發店的門被推開了。一個長相剛毅,身穿黑色長風衣的中年男人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姑娘,兩人在進門那一刻,中年男人甩開了那個姑娘的手。
那個姑娘很年輕,但不漂亮。不過有時候年輕已經足夠,因為她夠有活力夠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