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床鋪的另一邊已經空了,涼宮奈伸手一摸,被窩冰涼。

女孩擁著被子發了一陣子呆,才慢騰騰地下床。

拉開帷幕,清晨蒼白的日光灑進來,同時湧來的還有冰涼的風。

換過衣服,涼宮奈推開房門,剛下樓就聞到一陣煎蛋香。

沢田奈奈恰好端著營養早餐走出廚房,一眼瞄到站在樓梯口的涼宮奈,當即喜笑顏開:“奈子起來啦。小真理呢?”

……

得知小朋友已經離開,沢田家的人無一例外露出失望的神色。

餐桌上,沢田奈奈又問了一遍那是誰家的孩子。

以天然呆聞名的沢田媽媽這次異乎尋常地執著,涼宮奈成了她的重點盤問重點對象,暫時還沒被“關照”到的沢田綱吉低頭喝湯不做聲。

正在涼宮奈支支吾吾的時候,沢田家光一句“奈奈今天的湯特別好喝”暫時轉移了沢田奈奈的注意力,沢田綱吉忽然站起來說了一句“我吃飽了”,然後拉起涼宮奈就往外走。

趁沢田媽媽被拖住,兩個小輩雙雙溜出飯廳。

一口氣跑出沢田宅,兩人才放緩了腳步,然後仿佛心照不宣般,誰也沒有出聲,就那麼並肩默默走著。

涼宮奈許久沒回並盛,之前離開時道路兩旁的喬木鬱鬱蔥蔥,如今再看,滿眼盡是秋色。

唯獨腳下的地麵一如既往的潔淨,偶爾能看到一兩片深黃殘葉靜靜停在灰色的大地上,那時視野裏的景致就如同一幅靜物圖,不會讓人感到突兀,隻覺得有種難言的意趣。

停在屋簷的黑鳥,細看的話會發現它的尾翼是墨藍色的,夜幕般的蒼藍。

電線杆旁的水窪裏倒映出雲彩,那些雲彩的顏色有些奇怪,像調色失敗的作品,卻讓意外的令人怦然心動。

涼宮奈一直默默尋找著這些路邊的細小風景,借此分散腦子裏“啊啊要開始算總賬了麼不要不要我還沒想出一個高大上的解釋腫麼辦”的哀鳴……

……冷靜點親愛的。涼宮奈對腦海裏跪地的小人說,彭格列的首領可不是那麼小氣的男人,沒準他根本沒把你那些小別扭放在心上,也許這位大爺隻是單純地想牽著你的手散散步……

然後涼宮奈就感到那個握著她爪子的大爺停下了腳步,而她不得不隨之站定。

他們停在十字街頭。

左邊,一棟二層樓的照相館,右麵,郵局的玻璃門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往前是來往不息的人流,一座天橋橫跨道路兩端。

“啊,已經走到這兒了啊……”自言自語似的說完這一句,沢田綱吉轉過眸子,看到某人略帶緊張的臉,他眼波一動。

“這個表情……”將女孩有些淩亂的劉海理順,青年慢條斯理地開口,“奈子莫非在心虛?”

涼宮奈在那隻手下乖乖地一動不動,一雙眼睛水汪汪地把他瞅著,那副模樣也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純屬不自覺,總之這一刻,她整個人都在向外散發出一種可憐兮兮的幼犬味……

沢田綱吉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於是他就真的笑了。

青年這個反應被幼犬理解為“暴風雨前的風和日麗”……於是她的眼神就更哀怨了。

沢田綱吉忍不住去摸那雙楚楚可憐的黑眼睛,指腹下的肌膚溫暖柔軟。

一隻眼睛被他的手遮著,另一隻眼睛依舊直勾勾地望著他……眼神因為他的動作而染上了幾分不解,求饒的意味也淡了。

她身後數十米外就是那座曆史悠久的天橋。由於視角遠近不同的關係,那座鋼筋水泥構築物此時在他眼裏隻比女孩高出一點點,橋上來往的行人僅有手指大小,麵目輪廓無法看清,在橋的中段,有兩個孩子正悶頭疾走……像不小心誤入了這個世界的小人國居民。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裏,涼宮奈一直注視著沢田綱吉,深色瞳仁澄澈明亮……她本身並沒有悵惘的神態,但沢田綱吉胸中卻浮起了幾許奇異的傷感。

這種乖巧順從的姿態,從前並非沒有見過。她向來懂得懂得審時度勢,在不能力敵的對手麵前收起利爪,用俯首換取和解……

那麼做不是因為真心服從,隻是一種平息戰事的手段而已,暫時的妥協下是從未改變的固執。

如果被她此刻的柔軟騙過,那麼未來,類似的事會繼續上演……

怎樣才能真正得到你的認同……

“阿綱?”涼宮奈低聲問,似乎因為他長時間的沉默而開始不安。

女孩子的臉和橋上那些小小的行人同時映在眼中,沢田綱吉微微恍惚,一個主意在腦海中逐漸成形……

“奈子,”沢田綱吉說,“閉上眼睛。”

“誒?”涼宮奈沉默了兩秒,再開口時語氣有些難以察覺的羞澀,“做什麼……”

“我剛剛想到一個有趣的遊戲,”沒留意到對方的異樣,心中正思忖著某個計劃沢田綱吉誘哄般地說,“乖,閉上眼。”

於是涼宮奈照做了,她一麵努力不讓臉燒起來,一麵合上眼睛……

視野陷入昏暗後的第二秒,她預想中的體溫碰觸誠然降臨了,然而,降臨的地點……

“……阿綱?”涼宮奈試探著問,得到了一聲回應,同時某人依舊握著她的手……

於是涼宮奈確定了,他確實隻是想牽她的手而已……很純潔的,牽牽小手……

意外+失落+羞恥+被耍的鬱悶等於……惱羞成怒。

在涼宮奈將那份怒火訴諸語言之前,沢田綱吉有了新的動作。

——他握著她的手,溫柔地將她轉了個身。

“別睜眼。”仿佛感覺到她的不滿似的,他用輕柔嗓音安撫了她的情緒,“現在,往前走。”

涼宮奈靜默了幾秒,緩緩抬起腳……

一步接著一步,於昏暗中前行。

封閉了視覺,餘下四感變得更加敏銳。路人手裏章魚燒的誘人香味,車輪碾過水泥地的沙沙聲,自己雙腳踩在地麵的踏實感……

那個人始終握著她的手,宛如一個無聲的承諾。他牽引著她,繞大大小小的障礙物。行人,郵筒,自行車……每遇到一個,他就用溫和嗓音提醒她,向左走,向右走,停下,繼續……

涼宮奈默默數著,直到七十四步,她聽到沢田綱吉說——

“好了,現在開始上樓梯。”那嗓音依稀帶笑,“一直閉著眼吧?”

“嗯。”她回答,“一直好好地閉著呢。”

——其實,閉上眼也能察覺得到的,那些行人和車輛……不足以阻礙一個曾在血與火中淬煉了四年的人。

但是,她明白了,那個人想告訴她的……

在那失去視覺的七十四步裏,他想讓她明白的事,那些睜著眼睛時無法發現的事……

“從現在起,你要走完二十一級樓梯。”他說,“慢慢來,我帶著你。”

她緊了緊那隻相握的手,點點頭。

依著他的牽引,一步一步踏上水泥階梯……

終於來到平地。

不,與其說是平地,不如說她腳下踩著的是高原,高原正在顫動,輕微的,持續不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