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涸(1 / 2)

對於十歲之前的啞兒來說,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麼整齊的模樣。\/>

花草、樹木、高山、流水,與其說是這些構成了他的世界,不如說是追打、鄙夷、憐憫、厭惡,構成了他對周遭的感知。

人的感知是通過對外界的反應而形成的,所以對那時的啞兒而言,一個有形有物的的世界隻是表象,充滿惡意與狠毒的世界才是真實。

直到他遇到了先生。

雖然隻有短短幾個月,但是對於十歲的啞兒來說。世界就是先生的笑容,是先生教授他的知識,是先生對他的關心與他對先生的依賴。於是,他的視線漸漸從泥沼中走出,看到更遠方的地界。

然而之後的境遇卻再三改變,對於這個容納他生存的土地和國度,他也有了更多的想法。

對於段正歧來說,章秋桐的一個問題,其實並不難回答。

他眼中所看到的中國是什麼?

是一個流浪兒隨時會餓死街頭的現實,是一個村莊隨時可能遭遇洗劫而毀滅的現實,是無數人在這塊土地上爭權奪利,將這個國度一點點分裂的現實。

是裏弄裏四十三口居民掙紮求生的現實,是廖庭風不斷拯救生命又不斷失去生命的現實,是劉東向昔日的同胞揮下屠刀的現實。

——是你不去搶奪,就會被別人滅亡的現實。

——是幹涸。

好像這塊土地正一點點被吸取營養,走向末路。而段正歧站在一旁,清晰地看著它死亡,甚至在這邁向死亡的道路中,也有他的一份力。

麻煩的是另外兩個問題。

他心中的中國是什麼?他所希望締造的中國又是什麼?

說實話,段正歧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在人生的前二十年中,他大部分時間都花費在如何活著這一件事上,怎麼有心思去想這些虛無縹緲的問題?

更甚至,段正歧冷漠地覺得,無論這個國度會變成怎樣,隻要他自己可以存活下去,那就都無所謂。但是……許寧不是這樣想的吧。

他側頭看了眼身旁的許寧。

這個因為一個夢境十年來夜夜難眠的人,不惜棄筆從戎也要實現自己的抱負的人,他對這個國家的未來又是怎麼期望的呢?

段正歧可以不在乎其他人,但是他不能不在乎許寧。

無論許寧怎麼選擇,段正歧都會守護他的決定,不惜餘力。

於是他提筆寫:

【先生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先生又希望,看到什麼樣的國度?】

許寧沒想到他把話題投向了自己,愣了一愣,道:“我、我所希望的……”

章秋桐也好奇地看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真好,幸好我們不生活在那個時代。】

許寧腦中突然回想起這句話。最初聽到時是不解與錯愕,之後十年中在一次次碰壁和絕望時,曾無數次浮起羨慕與嫉妒,甚至還有一絲怨恨。到了如今,許寧再回想起來,卻隻記得那個少年輕鬆的笑臉。

他從未在啞兒臉上見過,也從未在這個時代其他孩子臉上見過的,如此快樂自信的表情。

如果那真的是未來的話,他希望——

……

章秋桐走出了營帳,在外,有從北平跟隨他而來的軍官,小心地走上來。

“章先生,怎麼說?”那人問道,“少將軍是怎麼回答的,我們要如何回稟段公?先生?”

他抬頭去望,卻見章秋桐還處於一種莫名的失神之中,好似徘徊在某個神念裏,還不能清新。

“先生?”

章秋桐回過身來,苦笑道:“回稟段公的話,交由我做就好了。”

“沒有問題吧。”軍官打量了身後的營帳一眼,“少將軍的回複,會不會引起爭執?”

“爭執?”章秋桐失笑,“如果是別的回答,我不敢擔保,但是聽到這個回答怕是段公也會……真是後生可畏啊。”

他歎了一聲,臉上卻褪去感歎,掛上一抹笑意。

“如果可以我也真想看看,理想實現的那天。”

【我所希望的中國,是未來每一個看到這段曆史的青年,都可以恨我們不爭、怒我們不器,都可以踩在這塊大地上,與世界諸國子民並立,並告訴他們——那屬於過去的屈辱,永遠不會再現。】

想起說出這句話的許寧,以及自始至終站在他身側的段正歧,章秋桐第一次感覺到,屬於年輕人的時代來臨了。

……

在江北營的生活又持續了一周,在這期間章秋桐一直寄宿在營內,除了寫了一封信,並沒有其他動作。段正歧日日早出晚歸,和許寧見麵的時間也少了。就是甄箬……甄吾,也是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忙什麼。

而外界的局勢,卻不會因為他們的安靜而沉寂下來。

六月十五日,直係軍閥吳佩孚與奉係頭領張作霖,共同對外宣布建立北平聯合政府,這是一個聯手的信號,同時,也是對於北伐的南軍的宣戰。

如今國內局勢亂中有序,各地大小軍閥不是自我覆滅,就是被南北一一征服。目前這塊土地上有實力的軍事力量,除了北洋軍閥黨派和廣州國民革命軍外,就隻剩下段正歧這一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