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少封出去之後,季昭與方俊守著一根火把和一堆白骨,沉默了許久。他們把她父母身上的枷鎖都卸下來,把骨頭清理幹淨,擺放好,等待著一會兒來人拿著屍袋運出去。季昭一邊做這些,一邊喃喃自語,方俊聽不懂她的家鄉話,隻知道她滿麵悲傷。
做完這些,季昭抱著腿坐在地上發愣。
方俊突然問道,“你現在信了嗎?”
“信什麼?”
“皇上才是幕後真凶?”
“閉嘴!”季昭的聲調陡然變高,說完之後,她發現自己有些失控,於是垂頭說道,“抱歉,我……。”
方俊搖了搖頭,利劍一樣的雙眉擰得更深。
“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像是精心策劃的嗎?”季昭解釋道,“故意出現在我們麵前,又故意說了那些事情,然後,剛好這裏還有個直言司的腰牌。這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情,偏偏被我們碰見?”
“可這些怎麼解釋?”方俊指著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骨頭,“你爹,你娘,我兄弟們,這些不是假的。就算腰牌可以偷,但是這種現場是偽造不出來的。那個人如果真的撒謊,他又怎麼會知道這裏?”
季昭無言以對。的確,這也是最令她困惑的地方。她想了一下,爭辯道,“就算他知道底細,但也可以故意對我們撒謊。黑的說成白的,也不是不可能。”
“他圖什麼?他就算是做戲,為什麼還要找一群殺手幫著做戲,等他撒完謊就把他砍死?他把命搭進去,就為了騙一騙你?”
這又是一個解釋不通的地方。季昭也想不明白,隻得答道,“我怎麼知道。”
“其實你早就信了,”方俊坐下來,火光映著他古銅色的臉和漆黑的眸子,他的眼睛已經不複那萬年不變的平和,染上一絲悲傷,他說道,“你剛才沒告訴他們咱們去哪裏,你怕他們跟皇上透露。你心裏已經懷疑皇上了。”
“胡說,你也是直言司的人,我怎麼沒瞞著你?”
方俊一愣,“我……我不會背叛你。”
季昭不知道話題怎麼拐到這裏來,她盯著方俊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突然說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我……”
“告訴我。”
“不、不能說。”
“你不是說不會背叛我嗎?”
方俊低頭想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她,說道,“前一段時間,我在直言司參與了一係列追殺,宋海有一個名單,名單上的所有人一律滅口,一個不留。”
季昭聽到這裏,已經隱隱猜到了他的意思。
“我沒看到過那個名單,宋海對我有顧忌,他不會讓我知道那些。一般是他讓我殺誰,我便去殺誰。不過我之前殺過的幾個人,有兩個似曾相識的,就是……曾經與他們交過手,我不是很確定,”他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季昭一眼,“就是在八年前,那個破廟裏。之後我開始懷疑皇上在追殺的正是那些人,今天遇到此事,看來我猜得沒錯。”
季昭還是不願相信。她現在說不出辯駁的話,隻顧搖頭。
方俊很理解她,未婚夫突然變成殺父仇人,哪一個女孩子都難以接受這種事。可是方俊又不忍心看著她被蒙在鼓裏、嫁給自己的殺父仇人。
兩人再也無話。外麵的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山風的怒吼聲更大,一些山風灌進來,火焰被吹得搖搖晃晃,像是跳動的舌頭。季昭的腦子亂糟糟的,她像是要被迫接受某種真相,但她的感情在負隅頑抗,堅決拒絕。她低頭看著她父母的遺骸,他們並肩躺在一起,腦袋麵向她,黑黢黢的眼洞深不見底,像是要把她吸進去,與他們一處長眠。
她竟然覺得那樣也挺不錯的。
鄭少封來得很快。雖然夜裏的雪路不好走,但他不好意思讓倆大活人守著一堆骨頭過夜,何況其中還有個嬌滴滴的姑娘。侍衛們帶夠了屍袋,連夜把屍骨運下山去。
季昭當晚睡得迷迷糊糊,做了一夜的夢,次日起床便帶人在附近尋找合適的棺木,找了兩三天,其他死者的棺材都找好了。她父母的棺槨倒不用找,紀衡已經提前讓人帶著來遼東了,是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槨。季昭之前還為他的體貼而感動,現在真不敢去想這感動裏有幾分讓人不寒而栗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