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山門前的最後一夜。
魯布修一人坐在竹樓的一角,手中的酒葫蘆已空了大半。斜角的窗外,一勾眉月如朦朧黃玉,一眨一眨似地躲在不時飛流過天際的雲朵後,寂寞廖離。
又飲下一縷殘酒,胸口被午夜浸入的涼一下驅散了大半。幾許活潑的暖意泊泊然遊遍周身,讓人不禁就想就勢睡去、不複醒來。
“可惜啊,還不到酣睡的時候。”魯布修微不可覺地歎了口氣,一雙紫眸盡顯疲憊。
“吱吱…”牆側的竹榻上,小黑安身端坐,懷中抱著隻與自己等身的葫蘆。
“嗬嗬,不要急,讓他們兄弟多待一會兒。”魯布修抬眼瞄了小黑一眼,搖搖頭。
“吱吱…”罕見的,小黑沒有跟魯布修唱對台戲,而是乖巧異常地點點頭,目光卻不時向著一旁的一行竹梯看著。
“世間萬苦,離別最苦。這其中的傷和痛,小黑子你恐怕最明白不過了。但即便再痛再苦,到了該離別時,卻是沒法停下哪怕一時一刻。”魯布修低垂著眼簾,幽幽說著。
“吱吱…”小黑抖了抖瘦削的肩膀,咬著牙。
“別哭喪著個臉,精神點!來,咱們爺倆也再幹上一杯!釀的,等過了今晚,想再找個能痛快喝酒的,都難了。”說著,魯布修一下舉起酒葫蘆。
“吱吱!”小黑重重一點頭,從竹榻上跳起,也把葫蘆頂過頭頂。
“小黑子!幹!”
“吱!”
樓下,魯布修與小黑開始一葫接著一葫地作長夜之飲;而在竹樓的二樓,方疾卻無聲無息地侍立在房間的一側。
在他的身後,是二層上唯一留下的一扇窗戶。
窗外,不時便會有一隊隊的苦魔崖巡衛在寂靜無人的道路上走過。而每隔一段時間,更有一些築基修士循著難以捉摸的軌跡在大坊市的上空不斷盤旋著。
不過,所有的這一切都被方疾寬闊的背膀擋在了身後。竹樓二層內,始終悄無聲息。
在二層的正中央,方炎盤膝而坐,手中法印不停。
在他的身前,一隻一人來高的天藍色琉璃鼎正不斷自鼎蓋上的無數細孔中,向外噴吐著一絲絲汝白色的氣霧,而一股香徹肺腑的清馨丹嗅則伴著這些遊龍絲般的霧氣在二層間時起時伏、追逐纏繞。
隻可惜,絲狀的白色氣霧似乎十分嬌弱,甚至隻是一觸碰到竹樓的竹牆,就會一下子黯淡、消散開去。
而在琉璃鼎下,一團淩空懸浮的藍色火焰在持續燃燒著。
隨著方炎的一個又一個手印法訣,這藍焰也接連變幻著炎形。或文或武、或熾或奄,就好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時時撥撩著藍焰,使之形隨意轉、進退自如。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方疾身後的竹窗外,月光已經極淡。也許再不用片刻,啟明的星光就要在天邊亮起了。
方疾望著哥哥,目不轉睛。眼神中滿是留戀和不舍。
至於那隔在兄弟二人之間的琉璃鼎和層層丹霧,則仿佛透明一樣。
終於,方炎的動作逐漸凝重起來,這也預示著這一爐丹藥結丹在即。
隻見方炎身形一頓,緩緩站起身,一片五彩光毫如光幕般在其身體周圍不停流轉。而在光毫的照映下,卻可見方炎的臉色蒼白異常,就仿佛身上所有的心血都已幾乎耗盡了一般。
“拙!”
相對於麵色的憔悴黯啞,方炎的聲音依舊是沉穩、淡然。
並指作劍,直指流觴鼎,一點水波狀的靈光在方炎指端一下亮起。
霎那間,鼎下的藍焰隨之爆起,化作一道藍色火龍,環繞著圓形的鼎腹快速遊動。與此同時,無數的丹霧開始瘋狂地從劇烈顫動的流觴鼎內向外噴出,一股牛鳴般的轟隆聲也一並在竹樓的二層中響起。
“結!”
方炎猛吸一口氣,運起僅存的全部靈力,手結寶瓶法印,向著一丈之外的流觴鼎重重一壓。
“轟!”
一瞬間,躁動得仿佛就要爆裂開的丹鼎如萬鈞臨身,被牢牢壓住,一動不得一動。而蒸騰四溢的丹霧也被死死籠罩在一個透明的氣場中,再無法離開丹鼎三尺以外。
隻不過,這時流觴鼎內依舊不斷有轟鳴聲傳出,怎樣也壓製不住。
眼見一人一鼎僵持當場,遲恐生變,方炎斷然一咬舌尖,一縷精血直接從其口中噴出,投射到天藍色的丹鼎上。
“嗤…”
而受到此精血一激,流觴鼎內最後的“胎動”也安靜了下來。
頃刻間,團團包裹著丹鼎的丹霧仿佛有了自主靈性一般,竟然編織成一束束的氣絲,從流觴鼎鼎蓋的細孔中重新鑽入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