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有個寒門出身的狀元郎,他空有滿腹經綸和一身抱負,卻因出身卑微而受盡長安望族的排擠。瓊林宴上,狀元郎懵懂無知,將漱口的清茶當成香茗喝進腹中,還故作風雅的點評一句:“齒頰留香,好茶!”
滿座的達官顯貴皆是一愣,隨即發出了一陣惡劣的爆笑,嘲諷狀元郎粗鄙寡聞,竟將漱口水當成香茶飲下。
狀元郎一時窘迫萬分,又羞愧又難堪,垂頭絞手,隻想找個地縫鑽下去算了。
所有人都在嘲弄他,譏諷他,隻有一個人例外。
太子李光湖。
在眾目睽睽之下,太子端起麵前的漱口清茶一飲而盡,輕描淡寫的為狀元化解了尷尬。
嘲笑聲戛然而止,四周一片令人心驚的死寂。狀元郎緩緩抬起低垂的腦袋,微微的訝異過後,他朝太子投去感激的一瞥。
太子說,他看到了秦寬眼中的烈火,那是豺狼才有的眼神。
太子要馴服他。
就這樣,秦寬與太子結交,慢慢學會了附庸風雅,學會了在爾虞我詐的朝堂中勾心鬥角。別人狠,他比別人更狠,就這樣慢慢的爬上高位,成了太子身邊最忠誠的一條狗。
再後來,他成了我的老師。
父親被廢黜東宮之位,逐出長安時,我才十歲。
離開長安城的那天,驕陽似火,卻無法驅退我心中的寒意。他們說當今聖上長壽,我父親等不及要做皇帝了,於是舉旗逼宮謀逆。
可惜,沒有成功。
但秦寬告訴我,父親是被冤枉的。塗風起想扶植他的義兄李平秋上位,故而汙蔑太子謀逆,誘使先帝廢長立幼。
父親是無辜的,都是塗氏的錯。
我一直這麼相信著,憎恨著,直到那一年,我見到了她。
父親被下令永生永世不得踏入長安一步,因此從十五歲開始,我便代替父親進京述職。就在這一年冬天,我遇見了她。
那個像太陽般燦爛張揚的少女,塗氏長女塗靈簪。
十四歲的她禦前獻武,明明身板還很稚嫩,卻倚著一柄八尺長刀,光是往台上一站,便顯得氣勢萬分。
冬日稀薄的陽光灑在她明豔張揚的麵容上,點亮了她嘴角那一抹張揚的笑,微風撩起她鬢邊的長發,如絲、如線,纏住了我的眼。
對手嘲笑她:“塗家軍裏是沒人了麼,居然讓個乳臭未幹的女娃娃上場。”
她也不惱,倚著長刀勾唇道:“女娃娃上擂台不可笑,連女娃娃都打不過的你才可笑!”
十招,她隻用了十招,便將那個眼高於頂的千夫長掃出擂台。
接下來的半天,她所向披靡,幾乎所有挑戰者都被她打得落花流水。她橫刀而立,揚起下巴倨傲道:“還有誰要戰!”
下邊無人敢應。
看席上的塗風起興奮的大吼:“好樣兒的,靈簪!不愧是我的女兒!”
連皇帝也驚歎:“塗風起,你的這個女兒可不得了啊!”
我暗自握緊雙拳,目光忍不住追隨著她,在心中默默咀嚼著她的名字:塗靈簪。
我想結交她。
回封地之前,我鼓足勇氣偷偷去塗府打聽她,忍不住想多看她兩眼。或許是我在陰暗中生活的太久,一看到光,便不要命的想要撲上去,明知會灼燒,會疼痛,卻樂此不疲。
我沒有見到她,聽說塗風起帶她出了遠門,不知道做什麼去了。
我悻悻而歸,卻完全沒料到她是去了北燕,接回了質子李扶搖。
從此,我的人生最後一絲光亮也覆滅,天翻地覆。
之後每一次入京,我總是想盡辦法想與她相遇,想和她多說兩句話。但每次都是擦肩而過,或是匆匆打個招呼,便各自東西……她的眼裏沒有我。
永遠,永遠,永遠……
隻有她的師弟,如今的太子,李扶搖。
我望著遠處他們嬉笑打鬧的背影,暗自握緊了雙拳。明明臉上還掛著優雅得體的微笑,但內心早已千瘡百孔……我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嚐到了嘴中的血腥氣,卻偏偏隻能打碎了牙和著血水吞下。
我十七歲那年,父親知道了我的心事。
他用兒臂粗的木棍將我揍了個半死,又將我關在陰冷的黑屋中三天三夜,沒有吃沒有喝,更可怕的是,沒有光。
好疼,好冷。
父親罵我:喜歡誰不好,偏要喜歡仇人的女兒!
上趕著往上倒貼,別人還不把你當回事!
其實罵來罵去,也不過是一個字:賤。
等我奄奄一息的從黑屋裏爬出來,我的父親卻病倒了,很嚴重。
臨死前他拉著我的手,顫顫巍巍的想要觸碰我身上青紫的傷痕,卻又堪堪停在半空。
“我兒,疼麼?”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