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日地懷疑他人而不敢確定,精神上的壓力比現實的工作壓力更大。
晚上,邢博恩垂著沉重的腦袋,回到六號實驗室。
今天已經是丘杉維持知覺的第十六天,早晨的親密讓邢博恩心覺溫馨,又控製不住地有一分隱憂。
丘杉的狀況是不正常的。
經過這幾天的研究她已經確認,人腦對半感染者的作用是“刺激”——僅僅是刺激而已。不存在“吃腦補腦”,半感染者的大腦本就與健康人一樣,即使因病毒侵襲遭到破壞,智商與邏輯思維能力仍然處於平均水平之上。
半感染者需要恢複的是被病毒感染而呈現死亡狀態的身體。
被改變的身體渴望吞食人腦,於是,嗅到人腦氣味的丘杉的大腦接收到刺激,一係列微小的變化被引發,而後如蝴蝶效應般,這些微小的變化被串聯被無限擴大,最終讓丘杉恢複了知覺。
類如通過精準的按摩使臥床患者萎縮的肌肉恢複彈性,按到了關鍵的幾個穴位,就能夠對肌肉產生刺激。大腦的結構精密而複雜,而作為食物的人腦恰恰刺激到了促進恢複的那關鍵一點。
聞到兩次氣味就能保持半個月的知覺,吃一次……是不是就會得到完全的恢複?
邢博恩不敢深想下去,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都集中在當下的快樂上。
看到她的那刻,丘杉的臉上就出現笑容。
邢博恩願為全人類的存續奉獻自己的精力,願為挽救陌生人的性命犧牲自己的性命,這是她的選擇。
出了這道門,層層重擔便壓在她的肩上,令她鮮有喘息的機會。隻有在這裏,她可以是自私的、愚笨的、依賴他人的,可以是一個最普通的人。
看著丘杉臉上淡淡的笑容,她心裏想,平常生活裏遇見的那些成家的人,也是這種感受吧?
不論在外麵多麼風光或多麼卑微,隻要回到家裏,就可以做一個最普通的人。誰都有小脾氣,都有好比最實在的芝麻餡餅上的芝麻那麼多的小毛病,回到家裏卸下麵具,弓腰塌背也好,摳腳放屁也好,怎麼粗俗都無所謂,家裏的另一個人都不會在意。
想著想著,邢博恩思維有點跑偏,思考起了丘杉大約恢複到什麼程度之後才會排氣的問題。
丘杉催:“來啊,恩恩。”
於是邢博恩走進隔離間,與丘杉並排坐在了床上。
將今天發生的事情講過一遍,邢博恩向丘杉征詢意見,兩人討論一個多小時,篩出幾個可疑的人,邢博恩才終於能放鬆腦子。
如果可以,她有時候真想把自己的腦子摘出來放一會兒,享受片刻不用思考的感覺。
念頭一起,邢博恩沒把持住,順著開始思考想要達到這樣的效果應該把大腦的哪些部分摘出去……
“啊——”
回過神來,邢博恩懊惱不已,靠在丘杉肩上說:“想問題好累啊,不想要我的腦子了。”
丘杉笑起來,歪頭嗅了嗅邢博恩的頭發,說:“好香,那就給我吃吧。”
邢博恩也微笑起來,說:“你好了,我傻了,你不要我了怎麼辦?”
“不會。我會把你背在身上,一起離開這裏。”
“好啊。”邢博恩扭過身子抱住丘杉的腰,姿勢好像是紮進丘杉懷裏似的。
“丘杉,為什麼你還有感覺?”
“……”
邢博恩睜著眼睛,目光虛虛看著丘杉的鎖骨:“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知道原因?這不正常,對不對?”
“……嗯。”
“和我帶回來的兩份標本有關係嗎?”
“沒有。”
“嗯?”邢博恩眼睛睜大了點,“標本對你真的沒有刺激?”
“沒有,你放進我嘴裏,我也不想吃那東西。”丘杉側過臉,臉頰輕輕貼在邢博恩的頭發上,“隻有新鮮的,從活人的頭顱裏剛剛取出大腦,才對我有吸引力。”
“那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失去這種感覺。”丘杉說,“你的頭發有點涼,你的嘴唇是溫的,舌頭是濕熱的。接吻的時候,一開始你的舌頭會發抖,過一會兒才會舒展開,你喜歡舔我舌頭的側麵,喜歡含我的舌尖,喜歡把我的嘴唇舔得很濕潤。擁抱的時候你的動作很輕,好像害怕碰壞我,你的手貼在我身上,大概十五秒之後我就能感覺到你的熱量。你的呼吸吹在我身上,我覺得很暖和,你的臉,肉不多,軟軟的。”
丘杉平靜地說:“我不想失去這些感覺。我喜歡抱著你,親吻你,我更喜歡我抱你吻你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你。”
忽然湧出的淚水從邢博恩眼角滑下,在兩人相貼的地方吻上丘杉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