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玲失憶了。
失憶。
醫生給她做全身檢查,除額頭有一處淺傷外,其他部位並沒有受傷。而且額頭那處傷,根本不可能導致失憶。醫生說唯一的可能性是失蹤的那段時間裏受過巨大刺激或者驚嚇所導致暫時性失憶,應該很快就能恢複。
我在石岩的陪同下去看石玲。
她躺在床~上,白藍條紋病號服,臉色蒼白但不見病態,額上的傷口用一小塊白紗布包著。
石岩說她現在不認識人,誰都不認識,也不說話。
我走進去,走到床邊,坐下。
石玲把目光從窗外移到我身上。
然後,她看著我,笑了一下。
真的笑了一下。
不是從前我所熟悉的那種甜暖溫潤的笑,而是一抹全然陌生的,帶著某種深長意味的笑。
我抓住她的手,像我們還在念書的時候那樣親密靠近,說:“玲玲?”
她也笑,說:“嗯?”
“我是黎緒。”
她說:“嗯。”
然後我問她有沒有覺得身體不舒服,晚上能不能睡得好,想不想吃什麼東西,她卻再也不說一字,隻是笑。
我伏在床沿哭。
除了哭,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常坤和石岩,以及其他當時在場的另外兩個警~察,對石玲剛才所表現出來的反應特別吃驚。
石玲從醒來以後,沒有對任何人笑過,無論誰跟她說什麼,也都是不搭腔不說話,冷冷淡淡。
可她對我的反應,算不上親熱或者熟悉,至少看上去,她是認識我的。
很可能是她的某部分記憶正在複蘇,能夠記起一點什麼,但很模糊,不太確定。
她所能模糊記起的那部分,肯定不是失蹤那天的記憶,否則就不會給我這樣算得上是友好的反應。
醫生說慢慢來,肯定很快就能恢複記憶。
石岩握著我的手,很感激的表情。
然後常坤同意我出院。
也就是說,軟禁解除。
付宇新陪黎淑貞一起來接我,開車把我們送到家,送上樓,然後去飯店點菜打包回家裏陪我們一起吃,說一些笑話,輕鬆的話,無關主題的話。黎淑貞幾次被他逗笑。其間還有兩次她往付宇新碗裏夾菜。
好難得。
真的比什麼都難得。
送付宇新下樓的時候,他在樓道昏暗路燈光線裏擁抱我,笑,說:“看來你母親不是那麼討厭我。”
我也笑。
很緊地擁抱他。
這麼暖。
陳家塢事件暫告段落,盡管還有無數謎團沒有解開,但看上去似乎還能夠圓滿。
報紙和電視也都在報導,變態凶手,連環命案,警~察殉職,凶手當場擊斃,等等等等。
我打聽過於天光的遺體,他們按正常受害人遺體處理,因為沒有家人認領,骨灰葬在城北郊區的公墓。
老苗的追悼會我沒去,不能去,不敢去。追悼會後每個星期天我都帶一束親自挑選的百合或者雛菊——我們的花店裏挑選的,去公墓看看他。
也會帶一束,去城北的公墓,看於天光。
黎淑貞知道,但沒有反對。
從陳家塢回來以後,她很安靜,特別安靜,某種宿命意味的妥協,也會讓人心裏生出棲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