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少年完全繼承了父親的遊俠豪氣,劍術獨甲一方將數年前嘲笑他名字小家子氣的同齡們盡數擊敗。
那一年,立誌做西涼第一劍俠的少年在一個月圓之夜偷偷跑出家門,特意到樹下與老樹祖道別。
那些年,老樹祖下孤寂無人,多年前的遊俠兒已人到中年,接下老父行當侍奉起年年歲歲皆相似的樹祖。
那些年,遊曆千裏萬裏的朝小樹漸漸長成性格一如其父的年輕人,一言不合拔劍相向卻終究不會傷及人命。
那些年,名叫朝小樹的年輕人心思越來越細膩漸漸生出別樣情感,慢慢不願離家太遠,也不再往往南往北去看那壯觀的城牆。
那一年,媒人第很多次來家裏提親,女方同為侍奉五百年樹祖桃農世家的女兒,算得上青梅竹馬郎才女貌,早與那漂亮女孩有所行動的朝小樹沉默不言,知其性格的中年人爽快答應了媒人。
那一夜,朝小樹自嬌俏卻不嬌氣的女子手中接回那株樹上的桃枝,也遞上手中另一棵五百年樹祖的桃枝,夫婦相對無言一笑。
那些年,朝小樹依舊時常外出遊曆,不承認家為羈絆卻不再行過洛水城龍門瀑布。
那一年,又一個嬰兒降生,朝家又添新丁。朝小樹向來以為自己名字是有生以來最讓他捂臉的事,卻給兒子起了個更小家子氣的名字——朝小峰——一如其父朝大山給他起名朝小樹!
那些年,五百年樹祖下又多了一道身影,仿若一個輪回。
那一年,西涼兩萬裏桃花一夜盡凋,身在萬桃山上那株樹祖下的朝小樹不知所措,手中劍垂落不知所向。桃花盡凋落滿一地,朝小樹手中劍當啷一聲落地。
那一天,朝小樹坐在死了一般安靜的樹下,痛苦無言。為人婦卻猶像是少女的婦人緊緊抱著他,同樣無言。原本活潑的孩子也在這一天沉寂下來,安靜的躺在母親懷中。
那一夜,他親眼見死了一般的五百年樹祖上突兀抽出新骨朵,一夜間長大盛開,桃花重新鋪滿兩萬裏,更顯水靈燦爛。
那一天,朝小樹站在樹下很久,將那口兩百兩銀子換來的精鋼長劍就地掩埋,自此安心持家養家,不做遊俠。
然而隻是一年。
那一年那一天,正是桃花最燦爛時。
那一夜,朝小樹做了一個古怪的夢。這個古怪的夢很溫馨又很悲傷。五百年樹祖在呼喚他。於是他自夢中醒來,驀然發現枕邊早已濕了一片。早有預感的他沉默想了片刻,起身穿衣,親了一下睡夢中婦人,走出家門,柴扉微響。
那一夜,就著明媚月光他遠遠望見那株五百年樹祖,所有的花骨朵盡皆盛開,散發著最美的光澤。
他來到樹下,雙臂抱著樹的一方,輕呼:“別怕!”
然而似乎並非他想象的那般。
樹上滴落幾滴水,滴到他臉上口中,朝小樹以為那是眼淚。然而他的意識卻漸漸模糊。
他又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是一株樹。
一株五百年桃樹。
他看到人們來來往往哭哭笑笑生生死死。他看到老農悉心修剪他過於繁盛的枝條。他看到老農死去老農的兒子代替了老農的位子也漸漸老去,兒子有兒子兒子又有孫子世世代代不休。他看到身周同類包括自己春夏秋冬四季變換著形象終究還是他們自己。他看到生命脆弱而堅強短暫而漫長,於是他知道,生命是永恒的,生命是短暫的,但生命終究是永恒的。
他生出一片滴血般花瓣,贈給了漫長生命中並不特別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