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伯兄六月十四日

大兄大人左右:

弟自三月在縣發信後,未嚐寄書問訊。嗣後接都城信數封,並遼參再造丸、銀項等,皆於五月初十日收到。

六月初二日,弟奉堂上老人命,起程來省赴試,時家中人均安善。祖父大人精神如常,四月以來,眠食較春初更安康。每日至中堂坐二次,早飯後,乘椅轎出來,日中乃入房。下午出來,日入入焉。弟與叔大人亦常備轎夫之員,而祖父大人快暢之時,每笑容可掬。夜間則父大人在房內侍奉。每夜小解,大率以六七次為度。醜初時,即坐於床邊,背後以絮被三四鋪圍之,麵前以帳遮之,而以馬褥複其膝。至天明時,叔大人起來後,乃為之洗臉,吃水煙、旱煙。每日大解,以一次為常,而一日兩次,二三日一次,其偶焉者也。熱天洗澡,則坐轎至長橫屋,叔大人及弟輩一人,外呼劉一,為之就巾,或抱起、移坐、洗足、換衣裳。弟等習慣為常,亦覺易甚。兄所寄再造丸遼參,已服二三次。比食之數日內,覺甚有效驗,後亦不過雲雲也。可見老年衰弱之疾,竟有一定之數,而非藥餌所能醫者焉。兄等在京,可以不時時掛念。

父大人近來體氣康健,勤理家政,間或為地方排解小事。事祖大人惟謹,從未有一事憚勞,又無有一事不合聖賢道理。母親大人康健如常,惟以所生之人常在遠遊,不無掛慮。膝前三婦,天性俱薄,且俱非善承歡者,亦俱非勤於內事者,是以往往有不快暢之時,而料理內政,則未嚐一日輟也。邇來意思,頗想得一丫頭侍奉,又命弟寫信與六兄,欲買頂上漢絲布一個,縫夾衣一件,得之則如願而償矣。昨以弟來省之日,至蕙姊家,待聘接也。大約十二日回家,十三日嚐新,常常囑兄等不必掛念。

叔大人身體健爽,日日侍奉祖父大人之側。邇來意思,常欲六兄南歸,以便明年赴南闈。弟常以六兄留京好處之言慰之,而意頗不以為然,謂留京一則恐告回避,二則離家多年,恐長安居大不易也。弟微窺其意,蓋生孫之望甚切,不便明言耳。叔母大人體氣如常,今年四十壽辰,有客四席。蘭、蕙二姊皆回,十五即歸。

甲五、七十讀書如常,其餘眷口均平安,四嫂有夢熊之喜。季仙九師與伍仲常信,比即送去,並聞。即請福安,惟心照。

弟國荃手草六月十四日夜

複溫兄六月十四日

六兄大人左右:

五月所賜一示,弟竟未及展誦,深自歉仄。蓋季弟寄歸之時,弟已自家來省也,家中近狀已具呈大兄信中,茲不贅言。遙想我兄安吉,讀書有得,無任祝禱,無任歡慰。

今年教學相長,當不寂寞。邇來看書幾何?作文幾何?必有樂趣。而每次信竟不談及,與阿弟一領之而共賞之,得毋鄙我為不足與言者乎?抑亦酬應滋紛而不暇及此乎?以相思之敬,相望之切,而遇之每諒不能不迫而為怨咎之詞。待我如兄,固必不為弟類也。

弟自去秋後以迄今,茲未嚐見書為何物,惟日侍祖大人膝前以供使役。三月,送季弟縣試竟是如此,老季反覺淡然,而老沅遂覺牢騷之至,幾一刻不能安歸,後頗見怒於堂上,所謂皆條者屢屢矣。四兄於四月十一出門,至五月廿八日乃歸。父大人常常督弟用功以為科考計,且並為考拔計。弟實能度德量力者,何敢貪思妄想,然堂上有此意,自不得不曲為從,非為想考拔也,求其科考不進袋子則吾願足矣。

初二日奉命來省,初六早到,與季弟住廟中,自思屏去一切,稍稍用功,乃開卷茫然,此心莫知其鄉。昨日開會作文,幾不能成句,且並文中當用之字,幾忘其點畫,得不可笑也耶?得不自慚而自懼也耶?現今日夜求禱天地祖宗神明庇祐,老季府考取首,院考進學,以承堂上歡,則萬幸矣。老季今年禦輪已報期十月初二日,五月間鄧升六爺至我家,言已允從。倘能進學娶親,實是家庭之美事,人生之至樂者也。或者天假之祿,我兄弟五人,長兄當日進學,後乃娶親,季弟亦能接踵比肩,亦未可知。

近聞南中朋友自京城歸者,頗亟稱吾兄本領高不可攀,並能絕盡一切遊戲無益之事。弟深悔早歲留京未自伏案用功,任意使氣,不聽大兄之教誨,洎歸後又複因循度日,以至祿祿無所短長,空嗟故我,良自棄也。今兄識與學俱十倍於我,而又時時發奮自立,聞此言不勝慚愧之至。所以亦知反躬省察,稍自振興,不以邪僻敗其身,不作無益害有益,將往歲所好天九一至十者,概置於不見不聞之地,未審吾兄其有以教我乎?否乎?曾問及堯□相待何如,昨至其處請謁,亦尚無咎無譽。陳岱雲兄相視甚厚。

省城近事附聞:賀耦耕丈於六月初六日仙逝,唐育庵及其弟亦於五月下世。彭九峰錦春光景甚苦,所移之四十千尚隻完得二千,已應允在省還清,弟等即坐此錢作考費。祖母大人除靈道場於九月中旬即做,謹聞。又聞折夫近日即走,草此。恭問近安,諸惟心照。

懷弟國荃呈十四夜

致伯兄七月十二日

大兄大人左右:

前月十五日發信一件,由陳岱雲兄處寄交折弁,此際想已收到。月初江岷樵到省,送來虎骨全付重八斤,價值十六千大錢。其物頗好,待到家日請人細心熬出,服之當奏奇效。岷樵為人之好,天下無與比倫,不勝欽慕。茲因來京之便,附來茶葉一簍。此茶係在省城買的,其味甚好。弟等在家,來時不料有此妙便,所以未帶家園茶也。

今日聞任梅圃已到,則所附之物想必明日送來。弟九號信昨日已接到,寄歸矣。江岷樵兄於近日內即起程,大約要八月底乃能到,故未詳書。即問大兄、六兄大人近安。

荃弟叩七月十二

致伯兄溫兄七月十八日

大兄大人、六兄大人左右:

七月十一日接第九號安信,得悉一切,旋又接任梅譜處所帶什物,小箱一個,信一件,欣慰之至。大兄癬疾,下身當未全愈,際此酷暑逼人,而又酬應紛劇,艱難過日。六兄於夏間偶沾微恙,遂辭黃家館,近日體氣想已複元,遙遙相思,靡時或釋。

弟六月十六日發信一件,寫家中事最詳,托陳岱雲兄寄來。後又得四兄信,一並交陳,懇加封彙寄,想俱達覽。此間考試,七月初四開考,十五終場,季洪得取前列。院試尚未懸牌,大約在廿八九開考。季洪既在吊堂字號之列,進學想該可靠。弟自他們這些考的一到,絕未用功,今年已無複望矣。明年總須伏案數月,方能觀上國之光也。

李竹屋兄自我縣閱卷歸,即留滯省城,昨乃得澧州館,於十三日起程去,有信與大兄,交江岷樵兄手。岷樵於前月底到省,兄所托買虎骨全付,已交弟手。渠自寶慶至永市,即有病,先擬迂道至我家,後因有病,遂不果。到省後數日乃愈,初四乃出門拜客。與弟往來最密,其人之識見力量,自非一切世人所能及。向聞其慷慨忠義之名,竊向慕者久之,今得見其人,不覺欣慰之至,不覺佩服之至。渠現尚未得世兄,其老伯、伯母堅意欲渠攜眷屬來京,已於昨十三日起程矣。弟托帶有細茶七斤。其茶係在省城裏買的,價每斤三百六十文,不知可合用否。大約八月底可到。兄所留南橫街間壁房子,今可以不用,渠與家眷必住會館也。陳岱雲兄雲,兄托杜蘭溪所買《皇清經解》一部,尚留在渠處,囑弟等帶歸。聞此書最富於考據,惜弟輩未暇涉獵及此,負兄買書之意多矣。

十一日接四兄信一件,雲堂上大人均康健,祖父大人近來精神甚好,以服遼參而右手消腫,可見奇效。所買虎骨,歸後熬出服之,如有效驗則多服。倘能稍便起居,斯為如天之福矣。父大人精神甚好,每日孜孜不倦。母大人體氣如常。今年劉鏡湖三叔在我家,請舉二方,丸藥一單,水藥五十劑。上午服丸藥,下午服水藥,弟來省時已服完,頗覺相安。其藥大半是陰陽平補。杜家再造丸如此甚好,弟想母親大人服之必相宜,不知可多寄否。

又,母大人意欲買如意丫頭一個,以服事左右,而不敢對父親說。弟想曲體其意而順承之,來省城時,托陳岱兄代買。陳已買數次,看來都不合式,大約奇蠢奇陋者俱多,稍有心思玲瓏者,則價銀錢大不廉矣。昨有一個,年隻十三歲,略覺聰明一點,隻要四十千文。陳謂可買,弟已辦就錢,而看來總太小,在母大人難得如意,所以未買。既又再三思之,此事非尋常事也,又非一朝一夕也,僅稟母大人之命,而未稟父大人之命,又未商之於兄,甚非道理,如有不相安之處,則一刻難安矣。且丫頭之難買,其弊不可以屈指而數也,一則恐其性情不好,觸忤上人,唇齒相稽;一則恐其添嘴添舌,播弄是非,使家人骨肉之間易生嫌隙;一則恐其太蠢頑、太懶、太名士。兼此數者,所以不敢獨斷獨行也。大兄素來用心周密,而又善於籌度,望從容寫信告我,或行或止,惟所命焉信回,私告我,不要彰明昭著。如以為可,則待事成時以為出自兄之意,欲雇一人侍奉母親大人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