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微之醒了。他睜開眼,卻與沒睜眼一般。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空氣沉悶而壓抑,沒有一絲風,隻有微弱的心跳和時隱時出的氣息聲。
身為醫師的潘微之清楚,他沒有瞎,而是身陷幽暗的牢獄。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感受到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心跳。他頓時緊張起來,雙手撐到了冰硬的地麵,頃刻即涼透了心。
這不是大牢,沒有一座牢獄的地麵如此光滑細致。
潘微之的呼吸急促起來,他竭力平靜後,摸索身邊的人。那人離他不遠,大約三步的距離,卻在黑暗裏漫長無比。
潘微之摸到了那人,那是個女子,他一摸便知道不是令狐團圓。令狐團圓的手臂更纖細些。
桃夭?
潘微之又焦急起來,桃夭在此,那令狐團圓在哪裏?
桃夭氣若遊絲,能活著於她委實艱辛。潘微之一握她的脈,就發現她即便痊愈,也比死人好不到哪裏去。前一陣她鬱結於胸,體內氣血凝滯,而此刻她的氣脈已到了崩潰邊緣。萬福的那一丟就那麼狠嗎?潘微之察覺到了異樣,在萬福丟她之前,她必然身受更大的折磨。
略一思索後,潘微之出手如飛,封點了她幾處重要命脈,暫保下她的性命。做完這些動作,潘微之乏力之極。他本身修為不高,又受雍帝氣場影響,也需要靜修調養,可他不能靜下心來。指尖的傷痛,牽動身心,心裏的傷痛,怕永遠都要淌血,正如那支詭異的木簽,書寫了他無法接受的命運。
潘微之漸漸透不過氣,他以往恒持的素靜被攪亂,他堅守的信念粉碎於無缺的地麵。原來竟是那樣,竟是那樣!他就像他雙掌下碎裂的磚石,所謂的溫潤如玉所謂的清華貴胄,在更純粹的高貴麵前,渺小如齏粉。
冥冥中,仿佛早有定數,透過他們的名字已說明了一切。無缺,因而團圓,而他微小如塵。
黑暗裏,潘微之艱難地呼吸著,在一段長長的屏息之後,他突然察覺了身邊還有一個人。那人的呼吸匪夷所思的古怪,仿佛能靜止很長的時間,而後輕微的一吐一吸,修煉的心法顯然與眾不同。潘微之勉力爬了過去,當他摸到那一張熟悉的臉後,他的心沉靜了下來。
無缺。
潘微之仰望並不能見的蒼穹,幻見繁星,執念悄然瓦解。無論無缺還是團圓或他微之,都按著各自的軌道,行走於天地之間。他既已抉擇,就該完滿,他既已越軌,便應承擔,盡他所有竭力填滿補缺。非命,乃他自擇,至於結局,隨它去。
於是,他輕拍無缺肩膀,低聲喚:“無缺,醒來!醒來,無缺!”
無缺呻吟一聲,悠然醒轉。他一蘇醒,黑暗便有了光亮,一道昏黃的光線斜射而入,幽幽地打照在兩人身上。
潘微之定睛一望,卻是無數道暗黃的光芒四處閃爍,古樸典雅的地宮被一片夜明珠照亮,充斥傳奇般的絢爛魅力。
***
破曉時分,西日玄浩依然煢煢獨立於窗下。
天光一亮,粱王的狹長丹鳳傾斜。“滾出來!”
四條身影鬼魅般出現於寢室裏。四月沉聲問:“殿下何時發現的?”
西日玄浩並不答他,反問道:“你們從宮外一直追到王府?”
四月應聲。
西日玄浩自然不會與他們說九華宮的事,他冷漠地又問:“你們打算跟隨她到何時?”
四月默然,一團答:“到不能時。”
“楚長卿會允許嗎?”西日玄浩冷笑,“你們的心已經向著她了,不怕回到七月就被雪藏嗎?”
一團正色道:“即便前途叵測,但殿下不一樣把郡主抱了回來?”
西日玄浩蹙眉。
四月斥道:“放肆。”
一團垂首。四月恭敬地問粱王:“宮廷究竟發生何事,為何無缺公子沒有一並回來?”
西日玄浩沉默,四人麵色便難看起來。
日光斜射入窗戶,冷麵的粱王終於開口:“本王被圈禁的旨意一會就到,你們想走乘早。不想走,就放明白點,床上那家夥是本王的侍妾了。”
四人震驚,麵麵相覷。從明遠郡主淪為粱王侍妾?既然粱王抱回了她,為何不立為王妃?
西日玄浩沒有解釋。他能為海嵐討要一個側妃的名分,渾球卻難辦。從無缺掉落笛子的那一刻,渾球也就從高高在上的郡主跌落下萬丈懸崖。他的父皇嘴上說她是個討喜的孩子,心裏卻已豎起屏障,若非看在他的麵上,將她賜給了他,不然她的命運堪憂。
欺君之罪雖出無心,卻是鐵一般的事實。雍帝不會想再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