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一鳴驚人
月照宮裏的令狐海嵐酒醉的沉睡,一點不知,潘姑子離去後,她的床榻旁又多出一人。
楚長卿依舊戴著鬥笠,一身黑衣卻襤褸。他凝望了一會可憐的新後,身影忽一閃,原地消失了,而昏睡的令狐海嵐則翻了個身,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楚長卿潛入了皇宮地宮。距離他上一次進入地宮,差不多已時隔二十三年。那時候,他風華正茂,西日雍更加出類拔萃。他亦步亦趨地跟隨著他的陛下,瞻仰了大杲王朝最神秘的奇跡。富麗堂皇的盛京皇宮之下,存在著更璀璨的建築。地宮的曆史,遠比西日皇朝的曆史久遠。它始建之期,西日一族還是杲北冰原上的孤狼,它落成之時,西日一族的戰馬僅僅馳騁在廣袤的杲北草原。
走過長長的通道,過了拱門,楚長卿來到一間寬敞的地下殿堂。青石砌壁,暗紅地磚,殿中央是一座玉石雕像。當年的西日雍沒有介紹雕像的來曆,他走到了雕像後的青石牆前,那裏有一扇鐵門,鐵門上鏤刻奇異的紋路。西日雍貼掌於那些奇異的紋路,旋掌並敲擊,解開奇門八卦的鐵門鎖。鐵門後有一個秘格,格裏置放著西日雍以為,最珍貴的寶藏,比如七月的那枚玉令。
佇立雕像前的楚長卿長籲出一口氣。秘密,往往就在最尋常的地方擱置,而西日雍和他自個,都不具備慧眼。
雕像的服飾樣貌,不是陳朝的開國皇帝也是一位定國大將。雕像的容貌端莊,神情凜然,卻又不帶任何威壓,很容易叫人忽略它,隻把它當作一個標誌,一處景觀。
楚長卿繞到了雕像背後,帶結就在他眼前,他卻遲疑了。其實最先發現潘姑子古怪的人,並非西日玄灝,而正是他楚長卿。原因很簡單,潘姑子曾經是他的女人。男人對自個占有過的女人,永遠都不會遺忘,哪怕事隔經年。何況潘姑子不僅是他的女人,並且還是他最搞不懂的女人,一個他一度相信她已經死了的女人。
——花千媚!
花千媚是令狐團圓的生母,葉鳳瑤的世交好友,名載大杲史冊的昌帝朝第一謀士花重之後。
這樣的一個女人,本身就很神秘,而她與他的一段情緣,楚長卿當時是覺得莫名其妙的,後來相信了是緣分,直到在皇宮再度看見她,他才恍然大悟,他被她利用了!她不過在適當的年齡找一個適當的男人,借種生子,而他隻是她的生子工具。遙憶當年種種,他不難猜測她的心思:既然葉鳳瑤獲得了西日雍的垂青,那麼放眼天下,她能尋到的優秀生子工具,就隻剩他了!
楚長卿想通後,怨恨之餘,對花千媚更生欽佩。他們的結合,孕育了一個了不起的孩子。這是花千媚的眼力,而眼力也代表了一個人的實力。此後,楚長卿千裏迢迢奔赴南越,調查了花千媚過去的二十年間行事,調查的結果更令他驚歎。花千媚屈尊就卑,隱姓埋名於潘氏為婢,甚至還待在香江西門玎身旁。沒有一個母親比她更冷酷,她與令狐團圓隻隔一條香江,卻從未探視過她一次。沒有一個母親比她更絕,當令狐團圓與西門玎在一決生死,她卻躲茅房去了。
楚長卿不明白,是什麼能令一個母親置親生骨肉不顧?放棄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拋棄自尊甘願為奴?直到他跟蹤花千媚來到月照宮,目睹了花千媚對令狐海嵐的催眠誘導,他這才知曉了真相。
她與西日迦玢本質上是同一類人!她要摧毀大杲皇朝!她憎惡西日皇族!她的先祖花重雖為昌帝朝第一謀士,卻不是為了大杲的千秋萬代。與其說花重為了世交葉疊的性命,倒不如說以他的眼力,早預見到了天下一統的趨勢。他是不得已而為之,幫助了西日昌更快的統一,擴大了大杲的版圖,減少了更多更持久的戰爭之禍!
可是花千媚遠不如花重,她總歸是個女人,是個從花氏一族凋零過程裏成長的女人。花葉兩族的敗落,是西日皇族一手造成的,而花葉兩族傳承的傑出血統,卻從未曾改變。身為一個驚才絕豔的奇女子,她如何不痛恨她命運的殘酷?女人的心胸,大多沒有男人寬廣,女人的氣度,往往都是因愛生恨,由情變狂。西日雍既然沒有選擇更神秘的她,她惟有一條路可走。自個幹!於是,她幹了楚長卿,生下一顆仇恨的種子,可惜的是種子發芽,並沒有按照她期望的方向成長,她還是要靠自個。
楚長卿看著玉石雕像的帶結,不知歎了多少聲。為人父母,他與她一樣沒有盡到半點職責,可以說令狐團圓能有今時今日的成就,完全是她自個的努力。他不過送了她七月,而花千媚隻孕育了她生命。
他雖不高尚更不偉大,但還不至於看不清楚狀況。他的女兒和灝帝之間的恩怨情仇,已影響到整個大杲的安危。可笑的是,這一場即將來臨的腥風血雨,起因僅僅由於令狐團圓的仰慕者太多了。如果她隻鍾情於一人,那麼一切都不會發生,她也會因為隻愛一人而幸福終生。她選擇西日玄灝,那麼如今的令狐後就是她;她跟潘微之遠走高飛,再不問世俗,那麼她就是絕世女俠;她若從一開始就隻守護無缺,金石不渝,則是段流傳千古的傳奇。至於昳麗那家夥,不過是多餘的添頭,她與他的緋聞,隻有灝帝才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