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宋國江南有一個叫沈嘉樹的男孩兒,本是家中最受寵愛的幼子,有一天卻被人揭破是契丹巫女和藍眼胡奴通奸生下的雜種。

他的母親文殊夫人被迫騎木驢遊街,受盡侮辱後腸穿血盡而死,他也被綁在木驢的尾巴上一道示眾。

哥哥沈嘉魚比嘉樹年長十八歲,一貫疼愛幼弟。他本在揚州遊曆,驚聞父親暴斃,起因竟是妾室與人通奸。沈嘉魚晝夜兼程,拚命趕回杭州,父親已經大殮,二娘已然慘死,小弟弟的命也差一點就保不住了。

沈嘉魚看到家中亂象,忍不住跟越俎代庖的姨母秦綃起了爭執:“就算文殊夫人該殺,嘉樹卻沒有錯,不如讓他發一個最毒的誓,從此不踏進宋國一步就是了。”

秦綃的鳳眼裏閃著刻毒的光,冷冷道:“把這樣肮髒齷齪的東西留在世上,隻會汙了鳳羽公子的清名。”

沈嘉魚聽她還拿父親說事,不禁勃然大怒:“我沈府的家事,卻勞動崔夫人出麵操持,知道的人呢,曉得崔夫人與家母是至親,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不知道的人說起話來就難聽了,夫人如此行事,置家母於何地?父親生前,極愛嘉樹,若他今日複生,也斷然不會為難嘉樹。這孩子的命,我保定了。”

曾經被捧上天,如今卻被踩進爛泥,被人嘲為契丹狗雜種,嘉樹對生於斯長於斯的宋國固然心灰意冷,對遼國卻也沒有什麼親近之意。他的仇恨像埋在死灰底下的火星,支持他努力活下去。

母親死後,嘉樹已然無國無家,他懷著滿腔恨意,用力詛咒:“我這一生,除非宋國傾覆,遼國滅亡,否則絕不越過雁門、白溝一步。”

秦綃冷笑道:“如果你違背誓言呢?”

嘉樹一字一字地道:“我這一生,除非宋國傾覆,遼國滅亡,否則絕不踏進宋國一步。如違此誓,教我母親永墮地獄,即便轉世為人,世世皆受今世之罪。”

嘉樹以母親為誓,可謂狠絕。而立誓的前提,在當時諸人看來,也萬無可能實現。遼宋對峙數百年,近百年來雖有小衝突,卻無大戰。退一步說,即使其中一國有滅亡之虞,也萬萬不會出現兩國同時滅亡之事。

沈嘉魚道:“如此,崔夫人還有什麼話說?”

秦綃默然。

沈嘉魚便道:“嘉樹既然立下這樣的誓言,我自會督促他兌現,必要親眼看見他跨過雁門為止。”他護送十二歲的嘉樹和文殊夫人的老仆千丹離宋,一路為這孩子擋去無數明槍暗箭。

沈嘉魚希冀嘉樹的仇恨能因此稍稍減輕,卻已於事無補。

如今遼宋俱亡,不知還有幾人記得當日之誓,而在這清冷春夜不能入眠?

——遲遲鍾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注:

①欽宗趙桓與金人定下的議和條款(節選):“原定犒軍金一百萬錠、銀五百萬錠,宋國須於十日內解送。如不敷數,宋國以帝姬、王妃一人準金一千錠,宗姬一人準金五百錠,族姬一人準金二百錠,宗婦一人準銀五百錠,族婦一人準銀二百錠,貴戚女一人準銀一百錠,任聽大金帥府選擇。”

②開封府衙提供給金人的計數單子:“選納妃嬪八十三人,王妃二十四人,帝姬、公主二十二人,人準金一千錠,得金一十三萬四千錠,內帝妃五人倍益。嬪禦九十八人,王妾二十八人,宗姬五十二人,禦女七十八人,近支宗姬一百九十五人,人準金五百錠,得金二十二萬五千五百錠。族姬一千二百四十一人,人準金二百錠,得金二十四萬八千二百錠。宮女四百七十九人,采女六百單四人,宗婦二千單九十一人,人準銀五百錠,得銀一百五十八萬七千錠。族婦二千單七人,歌女一千三百十四人,人準銀二百錠,得銀六十六萬四千二百錠。貴戚、官、民女三千三百十九人,人準銀一百錠,得銀三十三萬一千九百錠。都準金六十萬單七千七百錠,銀二百五十八萬三千一百錠。”單子上列出的女子竟達一萬一千六百三十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