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右手虎口有一枚火焰形狀的詭異胎記,特別清晰,以至於大學剛入學的時候有好多人認定那是個紋身。記得當時有一個哥們兒特意跑過來問我是從哪紋的,疼不疼,還有上麵的紅色是怎麼染的。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我真想故作高深地唬他一通。但是考慮到他是第一個過來詢問的,為了防止將來以訛傳訛,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惡作劇的心,裝出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對他說:“嗨,沒啥的,就是個破胎記而已!”
那哥們兒自然不肯輕易就信,老熟人似的用胳膊肘向我一靠,笑道:“不可能,胎記怎麼會長得這麼漂亮,跟精心設計過似的?”我心說可不是嘛,火焰胎記的確像是誰精心刻畫在我手上的,要不怎麼說這是一枚“詭異”的胎記呢。麵對他執拗的質疑,我的解釋顯得很是無力。直到後來我們真的成了非常鐵的朋友,我把小時候的照片給他看的時候他才徹底相信。
那張照片我一般不輕易示人,後來的一係列事情也證明我不應該這樣做。說起來這真是一招臭棋,在後麵的日子裏我差點兒因此而喪命,還被人誤會不忠不義……唉,總之受苦不少。
看照片時,裏麵的我剛滿三歲。那真是個不在乎世人眼光的大好年華,一件衣服也沒穿就敢拍照。但是還好,我這張照片沒有那麼不堪回首。我的姿勢很到位,胖胖的小腿微微一抬就遮住了關鍵部位,不用像其他人那樣還得欲蓋彌彰地擺一朵小花兒啥的。後來有人讓我隱藏東西我也保護的很好,誰知道呢,或許守口如瓶的根源就在這兒。
除了我之外照片上還有另外一個人,但那個人既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媽,而是一個穿著長衫、留著山羊胡兒的怪老頭兒。怪老頭兒看上去土裏土氣的,但是鏡頭感出奇的好。整幅畫麵就像是抓拍的一樣,自然而生動。照片當中,怪老頭兒笑得特別開心,眯縫的眼睛盯著我,臉上堆砌的滿是皺紋。我當時正揚起右手,貌似是要去抓他的山羊胡兒。
老熟人在照片中那隻胖乎乎的右手上看到了火焰胎記,“行,你小子沒騙我,真是絕了!”然後不出我的預料,他開始詢問照片上的怪老頭兒,“這老爺子是你爺爺嗎?啥年代了,怎麼還跟孔乙己似的穿著長衫?”
“嗬嗬,這個說來就話長了。”我理了理思緒,準備和老熟人促膝長談。
那長衫老頭兒我師父,名叫李鴻儒。就是《陋室銘》裏“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閱經”的那個鴻儒。
作為一個陰陽先生,村裏人不論男女老少,都習慣稱師父為“李先生”。誰家有個紅白喜事、蓋房安門啥的都會來找他算算吉凶、擇擇日子。天下人誰都知道,這些事隻跟道家沾邊兒。可是我師父卻總說他是儒家弟子。當時我還太小,不懂得儒道之別,更不知師父竟是儒家的一個隱秘分支的傳人。
這個隱秘分支與聲稱的“子不語怪力亂神”儒家正統相反,專門涉足鬼怪之事。後來我見到好多人都對此表示困惑。其實理解起來很簡單,一樁事物發展的時間久了,難免會有一小撮兒偏移原來的軌道。想想這個情景吧,一片地毯般的紫紅色的花海當中,兩三點黃花在隨風招搖——就是這個道理。
數量越小的群體往往越是堅持自己的信仰。我清楚地記得,師父每次出去接活兒必定會換上那身孔乙己長衫,跟某種儀式似的,看上去特別神聖。
那長衫太有年頭了,卻從來沒見師父洗過。我因為好奇曾經偷偷翻出來看過,長衫摸上去潮乎乎的,從上到下灰禿禿,光板沒毛,一個跟陰陽先生有關的標記都沒有。我原本以為會有一股臭味,當時乍著膽子聞了一下,沒想到既不餿也不臭。我聞到了另外一種從來沒見識過的味道。很奇怪,在聞完的那一瞬間我就覺得渾身發熱。當時毛孔一鬆,一眨眼的功夫,便渾身布滿豆大的汗珠。
“媽呀,壞了!”嚇得我急忙把長衫放回原位。
當時不明真相的我還以為是師父在他的寶貝長衫上下了某種防盜法術,我隻不過是著了道而已。後來師父才告訴我,原來那就是鬼怪的味道。
算起來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聞到鬼的味道。不得不說,這對於我後來波瀾壯闊的怪亂生涯來說,真是個草率的開始。
其實啥是儒,啥是道,村裏人沒工夫去管那些,但他們知道師父這種表現略顯不倫不類。於是當他們有事兒的時候,會笑嗬嗬地上門來找師父;沒事兒的時候,坐在樹蔭底下扯閑篇兒,就把師父當歸為“不正常”一類。
村裏的所有母親都這樣教育孩子,“你長大想當縣長,還是當李先生那樣的人?”
孩子們哪見過縣長啊,他們充其量隻見過村裏小學的校長。但李先生他們熟啊,不就是老在村裏晃那個老精神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