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行了個禮,笑嘻嘻地說。
他從秋枕夢手裏隨便拿了兩條帕子,付了錢,便告辭離開。
秋枕夢送他走出小巷,順口問道:“你家老爺,是個讀書人吧?”
下人頓了頓,旋即回答:“倒也不算,姑娘問這做什麼?”
她有些遺憾地說:“我想著能詩善畫的人,大約互相間都有些聯係,而公子瞧著似是個文人,故而想問問,公子可否認得京中……擅畫又姓汪的年輕人?”
時下風氣,對宦官不太友好。
她之前尋未婚夫時,常專門提起這個身份。
多數人會告訴她沒見過宮裏人,或是不曉得宮裏有人學過畫。
也有些自持清貴的,一聽她是在找宦官,立刻翻臉,縱然知道些什麼,也不肯再說。
久而久之,她便不再那麼問了。
下人收起手帕,從巷口樹上解下騾子,翻身上去,回頭望了她一眼:
“姑娘這話問得太籠統了,滿京裏姓汪的不計其數,會畫的也有不少,真論起來,我家老爺還算一個呢。”
秋枕夢不由一怔,還要再問,那下人已經驅趕著騾子,急急地告辭離開了。
她悵然望著騾子遠去的高大身影,仿佛錯失了幾萬兩白銀。
那可是姓汪又擅畫的人,說不定正是她的未婚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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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鄉時,她好歹也算個有名氣的富貴人。那些遠道而來的商賈,爭著買她精心繡製的擺件,遠銷各地。
之所以會淪落到今天這般地步,秋枕夢從前是再不曾想過的。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秋枕夢十八年的人生,大約隻有“跌宕起伏”四字才能概括一二。
出生時正值山河動蕩,各地義軍洶湧而起,連朝廷裏的官也流散許多。
好在家鄉嶺門行省地方偏遠,地方官都窮得快要當褲子,戰火不太波及到這裏。
爹娘都有一手好手藝,養女兒還算輕鬆,她耳濡目染,從小跟著娘學刺繡。
鄰居家的小哥哥長她兩歲,也待她很好,到五六歲上,兩家大人便給他們訂下親事。
那時候,鄰居大叔還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塊玉石,質地很差,顏色黢黑。
爹拿這玉石雕刻了兩塊黑鯉魚玉佩,怪模怪樣的,腦袋做得比身子還大,合起來便是互相銜尾的圖樣,分給兩個孩子當定親信物。
於是鄰居小哥哥便整日以“未婚夫君”自稱,帶著她四處玩鬧。
誰知好景不長,家鄉突遭水災,水災後又多發瘟疫。半個嶺門的景象,簡直成了“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短短十幾日,秋枕夢還算優渥的生活全沒了,隻剩孤兒寡母相依為命。
鄰居小哥哥爹娘都去了,孤苦伶仃,眼看活不下去,前來賑災的官員傳來一個消息,說皇位換了人坐,如今宮中正在收小孩兒做宮女宦官呢。
邊遠地區的小孩家,哪曉得宦官是什麼,隻當和大戶人家養的小廝一樣,做伺候人的事。
迫於生計,他交出身上最後一點銀錢,跟著采買孩童的官員走了。
秋枕夢哭著在後麵送。
鄰居小哥哥坐在人擠人的驢車上向她笑,安慰道:“妹子,別哭了,過幾年等我賺了錢,就回來娶你。”
而後的這些年,她漸漸大了,有了正式的名字,學會了娘的手藝,還摸索出獨特的繡紋繡樣,在娘去後,竟打響了幾分名氣,掙了家業田產。
孤身女子多有不便,為了趕走地痞流氓,秋枕夢練出一副好身手。
隻是來惹事的人多了,報官頻繁了,縣裏官員就常來勸她婚配,媒人幾乎日日登門拜訪,她便總是盼著未婚夫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