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明卓的情緒了如指掌,像頭上頂了個小雷達,精準地接收著信號。

他揚了揚接好的胳膊,混不在意地說:“又不要你賠醫藥費。”

蔣明卓雙手在大衣口袋裏握緊,沒有出聲。

沈知夏偏頭看著他。他總覺得蔣明卓的眼睛生得特別好看,像一汪幽深的湖水,溫柔又神秘。

冬夜的馬路上,燈火微涼,向來溫柔的眼底卻是化不開的冰霜。

沈知夏回想著剛才在醫院裏遇到的母子,有點難過。

其實從診室裏出來,看見那對母子的時候,沈知夏就明白了蔣明卓為什麼沒有在那兒等他了。

蔣明卓的童年,是一個漆黑的深淵。沒有甜甜的糖果,沒有溫暖的懷抱,沒有安慰,沒有眼淚。

沒有光亮,沒有希望。

沈知夏忽然扯了扯蔣明卓的袖子,跟他說:“蔣明卓,你等我會兒。”說完,沈知夏撒開腳就跑,一溜煙沒了人影兒。

看著在冬夜裏消失的背影,蔣明卓不耐地皺緊了眉頭。

他沉默地站在路燈下,看著腳下的影子,仿佛看見了緊緊跟著他、從未消散的陰影。

“你就是個小畜生!沒良心!”

“我就不應該生你,你就是個累贅。”

“沒良心的白眼狼,小畜生!”

蔣明卓深吸了口氣,冬夜漫長,他最討厭的就是冬天。

二十幾年前的冬天,他被女人施舍的一點兒溫情蒙騙,跟著上了人販子的車。

那天夜裏特別冷,他一個人縮在寒冷的後備箱,聽著女人和人販子討價還價,仿佛自己是個等著被賣出的牲口。

他討厭冬天,討厭一切寒冷,討厭一切黑暗。

但,多年後的冬天。又是冬天,他跟沈知夏分手,結束了五年溫暖的假象,終究一個人獨自走進了寒冬中。

一定是他生來不詳,否則為何眷顧他的都是噩運?

“蔣明卓!”

遠處的昏燈下,一個小小的白影向他奔來。

那人跑來姿勢還有些別扭,扭傷了的手掛在脖子下,另一隻空閑的手拿著一串亮晶晶的糖。

他跑的很快,手裏的糖卻拿得很穩很穩,將周遭的白霧一下子撥開,空氣裏都是甜膩的香味。

“給。”沈知夏喘著氣兒,臉上被白蒙蒙的霧氣籠罩。跑得太快的緣故,頭頂的發絲翹起幾根,真像小雷達一般。

蔣明卓不明所以:“什麼…”

沈知夏哈出一口白氣,笑意融化在冬夜裏,“別的小孩有糖吃,你也有。”

有雪落進了蔣明卓的衣領裏,他微微瑟縮了一下。

冬天的第一場雪毫無征兆地落下,靜悄悄地覆蓋著城市裏的每個角落。

冰糖草莓蒙了一層雪,像撒了一層糖霜,漂亮極了。

蔣明卓:“我不吃糖。”

沈知夏:“長大了的蔣明卓不吃,但,”他舉著冰糖草莓,哄小孩兒似的,“蔣明卓小朋友愛吃的,對不對?”

“什麼?”小朋友?蔣明卓皺眉,這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沈知夏的視線在蔣明卓的臉上遊弋,緩緩落在了蔣明卓帶著寒意的唇上。

“蔣明卓小朋友,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吃啊?難道要我喂你?”

蔣明卓覺得荒唐,又想到沈知夏非同尋常的腦回路,也懶得跟那人計較。

誰知,沈知夏飛快地咬下一顆草莓。

下一秒,香甜的草莓裹挾著霜雪,貼到了蔣明卓唇邊。

雪水在他唇上融化,甜膩膩的味道趁虛而入,強勢又甜蜜地霸占著他的唇舌。

“好吃嗎?”沈知夏仰著頭,看著嘴角鼓起眼神發愣的蔣明卓“小朋友”,心裏像是塌下去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