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回 渴飲血 寶刃殺氣騰(1 / 3)

老者喃喃自語道:“三下五去二?老沈呀老沈,你好大的口氣。”抬眼掃掃幾人,不屑道:“小子們的雜耍確是戲得不錯,隻不知老沈這些年眼力練的如何?銀子是否使準了地方?嘿嘿,弄來幾個三角貓護院便想稱雄江湖了麼?笑話!”他這麼一說,倥侗門下頓時響起一陣轟然大笑。

老者略感得意,背起雙手緩緩而前,邊走邊上下打量五個人。行至三、四丈處,他突然一皺眉頭,停下腳步,沉聲道:“爾等師尊當中,是否有個喚作童撼天的?”

五人充耳不聞,猶如一根擎天鐵柱般佇立當場,紋絲不動。

老者沉吟片刻,驀收去得意之態,冷冷道:“目下老夫出手在即,看在我倥侗與沈家莊多年交情的份上,老夫最後再問一句,爾等背信棄義與那神燈相互勾結,究竟所為何來?是沈萬山教給你們的麼?哼!陝甘道上誰人不知老匹夫乃我派死敵,他到底給了你們什麼好處?是了是了,那沈萬山與老雜種聯合起來,是想在陝甘境內抹去我倥侗一門,對也不對?!”老者自稱隻問一句,卻是愈說愈激動,聲音變得越來越大,到的後來,直如怒吼一般,震地周邊林木簌簌作響。

沈不二低聲道:“前輩,依小的來看,其間似乎另有隱秘,敝莊少主人……”說到這裏他像是意識到什麼,猛可裏將頭高高揚起,話鋒一轉,昂然道:“然則既是敝莊少主人決定之事,便斷然不會有錯!”言罷不待答話,肩膀往上一抖,大喝道:“五弟,晴空霹靂!”

隨著沈不二這一聲斷喝,上麵四人突然直挺挺向老者倒去。頂上那小五子最先抵達,隻見他身周似隱隱籠罩一層霧氣,雙拳相互交錯,伴著一陣勁急風嘯之聲,劈向老者顱頂;與此同時,剩餘四人喉間齊齊發出低沉地吼聲:“呔!”以助聲勢。

事起倉促,那老者雖早有準備,卻未曾想到他們竟敢搶先發動,好在其武功已練至隨發由心之境,當下冷笑一聲,雙腿形成弓步,身體朝後一仰,抬起雙掌迎了上去。

兩邊四掌相交,僅僵持了極短的時間,老者就覺一股沛然難擋之力洶湧而來,不由得騰騰連續後退幾步,方才穩住勢子。這個局麵大出眾人所料,四下裏登時響起一片驚咦之聲——然而他們哪裏知道,老者敗退後的羞辱,竟遠遠趕不上內裏的驚駭莫明:“他五人聯手後的力道再強,依老夫的功力也不該在一合之內敗下陣來,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不禁呆楞當場。

五人要的便是這種效果,電光石火間,隻聽那沈不二又喝道:“猛龍回穴!”就見小五子的身軀猛然回撤,疊起的羅漢隨之四散開來。五個人以沈不二打頭,成錐字形單手圈腰環抱成團,另一隻手則捏合為拳狙擊周邊敵人——如此別扭的陣勢,卻絲毫不妨礙他們的移動步伐,迅速往大車方向退來。

朱振明叫道:“給我上,不得讓他們逃脫!”倥侗派眾發聲喊,蜂擁上前。沈不二道:“護住大車,且戰且退。”一時間,悶哼聲、慘號聲、骨斷筋折聲不絕與耳,四下裏亂作一團。

小黑蛋原本有滋有味地瞧著雜耍表演,豈知雜技倏忽間演變成了拚死搏鬥,急忙縮回腦袋躲至廂角,大氣也不敢出的一口。

車外拳風陣陣,呼喝連連。驀地裏,沈不二肅聲道:“三弟,我們掩護,你趕車回撤。”

沈再添迅速應道:“得令!”半點也不耽擱,即刻躍上車轅。

黑蛋在裏麵聽地仔細,暗暗鬆口氣:“好呀好呀,快快帶小爺逃離這鬼地方!”便在此時,車外響起一聲震天長嘯,嘯聲才起,四周喊殺聲立刻被湮沒。不是別人,正是那名老者。

老者嘯畢,展開雙臂,騰身而起,鷹鷲般撲向大車,口中喝道:“往哪裏走,都給我留下!”黑蛋就覺車外呼地刮來一股強風,車子吱牙牙晃了幾晃,隨著轅馬的嘶鳴,轟然倒地。

車廂墜地之刹那,李黑兒耳邊再度響起沈不二的怒吼:“五錐穿心!”

馬車突然間側橫而倒,使得李黑兒原本就極為虛弱的身體,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即被重重地拋向左側廂壁。隨這一摔,黑蛋隻覺眼前一黑,渾身上下骨痛欲裂,卻是連呻吟之聲也發不出一星半點。然而一切都還未結束,拉車的四匹健馬遭此驚嚇,頓時失驚成瘋,拽著車廂無頭蒼蠅般朝前拚命狂奔。

此際已是午夜時分,借著暗淡月色,那倥侗派眾忽見驚馬蜂擁而來,立刻驚慌失措,紛紛躲避。朱振明挨的最近,就見他身子往後拔起近丈,厲叱一聲,手起劍落,將最右的一匹劈作兩半,然則倉促之間,卻再無能力去解決另外三匹;但見漫天噴散的血霧中,健馬拖著不斷翻滾的車體,陣風也似從旁掠過……

當是時,沈不二喊出“五錐穿心”四個字後,隻見五人瞬間形成個圓弧,左臂緊緊圈著相鄰者的腰身,握著的右拳開始逐個發力。沈不二道:“一!”沈五嶽跨前一步,右拳呼地擊向老者胸口。老者單掌打橫,拳掌相交,砰地一聲,向後退了半步,五人身體則微微一晃。沈不二又道:“二!”沈下作也揮出一拳。老者身軀一矮,閃電般推出雙掌,轟然大震聲中,卻與之前有了截然不同的結果,但見五人向後退了一大步,老者則紋絲不動。

沈不二麵色一變,深吸口氣,改變策略,連續喝道:“三!四!五!”以他為首,刹那間三隻鐵拳次第擊出,鐵拳剛剛起勢,尚未完全展開,周邊已是無風自起。

老者硬碰硬連接兩拳,似已摸清他們路數,身子往旁一讓,竟然不再硬扛,忽奔隊尾的小五子而去。

就在此時,三匹健馬拖著車廂衝散了人群。見此情景,雙方的勢子盡皆一滯,老者與沈不二不約而同大叫:“振明,快追!截住它!”“三弟阻人,五弟攆車!”登時有兩道人影一躍而出……

這刻,最苦不堪言的當數小黑蛋。馬車右側鐵輪早已不知飛往何處,而車廂偏偏又製作的異常結實,隨著烈馬的狂奔,黑蛋五髒六腑似乎都被挪了位。他抱住腦袋,心裏不住大叫:“快暈過去!快暈過去!”然則奇怪的是該昏死的時候卻又不昏了,小腦袋瓜子反而越來越清醒。

痛苦的折磨還在繼續,車後的爭鬥更是愈演愈烈,呼喝聲、呻吟聲、兵刃交擊聲接踵而至,頻頻入耳……驀地裏,李黑兒鼻間飄來濃重的血腥味,不由得大驚失色:“糟糕糟糕,李黑蛋將要完蛋!嗚嗚嗚,小爺被顛出來的是腸子還是肝子?!”他哪裏知道,此乃適才被斬轅馬的鮮血。

約莫盞茶時分,後麵的打鬥聲漸漸轉弱,車子也上到一段平路,顛簸略減。然而經過這多時候的翻滾撞擊,一直緊抱頭顱的李黑兒已然有點堅持不住——他雖然心裏再明白不過,目下護住腦袋乃第一要緊之事,可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周身上下仿佛散了架般的痛楚,迫地他對生命起了放棄的念頭。

就在這關鍵時刻,車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喘著粗氣道:“畜……畜生,還不給……我站住!”正是那小五子。

他這麼一喊不打緊,三匹馬聽到人聲,驚得更狠,當下宛若瘋虎,倏然改變方向往斜裏奔去。

此一路段似乃陡坡,車內的顛簸即刻轉烈,小黑蛋終於無法再行抗拒,鬆開雙手,任由老天去安排自身的命運……

斜坡路況險惡,極是坑窪難行;可是麵對碎石、樹根等羈絆之物,三匹烈馬絲毫沒有止蹄之意,繼續朝上狂奔不已。未及,就聽哐鐺鐺一連串巨響,左側鐵輪也飛地不知去向,整座車廂猛地砸向地麵。

伴著這陣突如其來的強力,李黑兒身體應聲而起,被震地衝往廂頂,隨後又重重跌落廂尾。然則那力道餘勢猶自未衰,隻見他右半邊腦袋砰地撞向廂角,右臂則喀嚓一聲從中骨折,頓時,一股錐心的疼痛彌漫全身。

遭此重創,黑蛋顱內雖然混沌一片,神智卻依舊清晰:“死神啊死神,你終於要來了。”——在這生命垂危的時刻,他正欲選擇放棄,腦間忽然響起兩個迥然而異的聲音,一個道:“閻王爺,現下我好難受好痛苦,快帶我走吧!”另一個道:“閻王爺爺,求求你放過我吧!李黑兒從小便孤苦無依,等找到了爹爹和娘親,再讓我死好麼?”

就在他雜念紛呈、坐以待斃之際,坡下隱隱傳來呼喝搏鬥聲,那聲音越來越近,隨後倏聽沈再添叫道:“五弟,你傻站著做甚?還不快去救人!”小五子道:“不行!你已然掛彩,我這便趕去助你。”沈再添呼地擊退一人,喘息道:“好兄弟,還信不過你三哥麼?咳咳……追來的隻……隻是些宵小之徒,當不在三哥話下。”小五子道:“不!我先幫了你再說。”沈再添吼道:“五弟,不得違令!大哥說了,必須找到那娃子!”小五子猛跺下腳,轉過身子,咬牙道:“好好好,我這便去!”邊跑邊朝坡上喊:“氣死我了,你這該死的小賊!”

李黑兒慘然一笑,暗罵道:“你奶奶的,敢咒老子!小賊這就去死,偏不讓你來救,哈哈,你有天大的怨氣給閻王老子說去。”剛想至此,就聽小五子叫道:“不好!前方……前方……”話音未落,三匹烈馬齊齊發出慘烈嘶鳴,緊接著車廂“蓬”地倒翻過來,開始乒乒乓乓朝下翻滾。小黑蛋整個人被嵌在廂角,雙眼緊閉,內裏不知是喜是憂,忖道:“馬兒定然是失蹄落崖了罷?嘿嘿,黃泉路上有你們三個陪伴,李黑兒到也不算寂寞。”

黑蛋判斷得不錯,這處果然是座懸崖,然而他卻不知,諾大個車廂和著三匹驚馬,其下墜之勢是何等猛烈!堪堪落至半山腰,轟地一聲,車廂遭遇巨石,終於四分五裂……此時瞬那,小黑蛋但覺神智一黯,顱內變得空空蕩蕩,意識全無;身體則被高高拋起,在夜空中劃個長長的弧線,“撲通”落入一汪水裏。

李黑兒迅即下沉,大量的水自口鼻間狂湧而入;他經此一嗆,意識開始恢複,不由得揮舞四肢本能自救。驀地裏,左手觸及老大一塊廂木,立刻死死攀住,為不被溺斃做出最後一番掙紮……

時間緩緩過去,最後一絲體力也被他消耗殆盡,麵對肉體、精神上的多重打擊,李黑兒突然對活著感到恐懼,開始憧憬死亡。他輕輕推開廂木,讓自己慢慢沉入水裏,在池水漫過耳鼻的瞬間,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受——像是喜悅,像是悵惘,又像是對生命的眷戀——自腦間滑過:“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便要死了麼?啊,原來死亡是這樣子的,也並不如何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