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哆哆嗦嗦地撕開包裝紙,一口咬下去,瞬間就覺得暖和了不少。
“哎,好朋友,你叫什麼呀?”
對方微微閉著眼睛養神,沒有理他。
“那我就叫你好朋友可以吧?”小男孩把嘴裏的巧克力咽下去,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你怕不怕這裏啊?”
小女孩的眼睛都沒睜開,她悶聲道:“怕什麼?”
“這裏,這裏可是放……”小男孩在電視上見過,好像隻有去世的人會待在這裏,這麼一想,他不禁就有點慌,想趕緊離開這裏,“我們待在這兒,那我們是不是也會死啊?”
“不會。”
“那……那我們和他們有什麼區別呢?”小男孩還不知道,他問出的其實是一個牽扯到哲學層麵的問題,很難解釋清楚。
沉默了一會兒,那個小女孩才說道:“死了就是死了。”見他不明白,她耐著性子又解釋了一句,“意思就是不會回來。”
她接著說:“等雨停了,我們從這兒出去,就能回家了對不對?這就是區別。”
小男孩也不知道聽沒聽懂,蒙蒙地點了點頭,小聲重複了一句:“死了就是不會再回來。”
“對。”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小男孩又咬了一小口巧克力,然後悄悄把剩下的半截塞進了褲子口袋裏。他怕一會兒小女孩也餓了。
屋子裏不比外頭暖和到哪兒去,小男孩和她不知不覺已經湊在了一起,肩挨著肩取暖。他冷得四肢麻木,此刻感覺到黑暗中另一片小小的溫暖,頓時安心了不少。
“好朋友,我都說了我的秘密了,你也告訴我你的好不好?”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問道,“我是來找人的,你呢?”
對方言簡意賅:“來找人。”
“這麼巧,你也有朋友生病啦?”
“我是來找我舅舅的。”
這麼暗的光線裏,男孩兒隻能隱約看清好朋友側臉的一點輪廓,他打量了一下這個陌生的側影:“你不是我們幼兒園的,我以前沒見過你。”
“不是。”
“好朋友從哪兒來啊?”說完這句話,他突然覺得眼前一晃,剛才還隱約有的一點光線,此刻全都無聲無息地沒入了黑暗裏。
那種感覺非常奇妙,他不知道自己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還是清醒著。麻木的四肢百骸開始發冷,而他的腦門卻像小火爐一樣燙了起來,燒得他迷迷糊糊的。
昏昏沉沉中,他好像感覺到有個人把他輕輕放平在攤好的床單上,又感覺到有人在拿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在擦他的額頭。
“你這麼厲害,不然我認你做大哥吧。”不知道過了多久,男孩兒才終於有了點知覺,醒了過來。他的眼皮又酸又澀,還沉甸甸的,他用力睜開了眼睛,眼前隻有模模糊糊的影子。
小女孩把自己裙子上的大蝴蝶結拆了下來,在門口接了雨水,再擰幹了放在他的頭上。
那個身影無可奈何地蹲在他旁邊,對這個莫名其妙的要求不置可否。
“你發燒了。”她說,“這樣不行,還記得樹上看到的路怎麼走嗎?你告訴我,我去找人來。”
小男孩的腦子已經猶如一鍋文火慢燉的糨糊了,他沿著燙人的鍋邊,艱難地在裏頭搜刮了半天,才不太確定地說道:“好像是出了這裏,再右拐,然後沿著小路直走。”
“好。”小女孩沉聲應了一句,站了起來。
“哎。”小男孩慌慌張張地喊了她一聲,“你別走。”
“怎麼?”
沉默了一會兒,躺在地上的小男孩慢慢說道:“別去,外頭太黑了,你怕黑吧。”
“我不怕。”
“你怕的。”
小女孩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她不滿地看向這個又一次拆了她的台的“好朋友”,噘了噘嘴:“所以呢?”
“我媽媽說,我的名字裏有個太陽,什麼黑的地方都能照亮的。”他說起話來慢吞吞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燒迷糊了,“有我在這裏,你就不用害怕啦。”
朦朦朧朧的黃色裙擺像暗淡的火光一樣,在小男孩的眼前晃了幾下。他費力眨了眨眼,看到那束光越來越暗,最後像黃昏水麵上轉瞬即逝的斜暉,無聲無息地翻滾進沉沉的黑色裏。
明明躺在又冷又硬的地麵上,可好像整個人都陷在一團溫暖柔軟的棉花糖裏,正一刻不停地往下沉。
他的思緒到此斷了線,終於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因為那場高燒來得又凶又急,小男孩一覺睡到了第二天黃昏才醒,以至於那天發生的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
後麵的事情他都是纏著媽媽聽她講的。在那個故事裏,小時候他非常頑皮,有天趁著大家做遊戲的時候偷偷溜出幼兒園,一跑就是一下午,所有人都急得團團轉。然後,他心血來潮,看到了醫院外頭那棵高高的樹,就想爬上去玩。結果他這個銀樣蠟槍頭一個沒站穩,一頭從樹上栽進了醫院裏,又淋了雨,他慌亂之中,迷了路躲進了廢棄不用的舊太平間裏,這才大病了一場。
夕陽西下,金燦燦的餘暉透過樹枝和窗子落在家裏的窗台上,小男孩看著那束光,遲緩地搖了搖頭。他總覺得這個故事裏好像缺了點兒什麼,心裏有個地方空得要命,但他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隻有我自己嗎?”他慢吞吞地問。
“不然呢?誰家小孩兒還像你這麼淘氣?”
“你這孩子,嚇死媽媽了。”女人生得很動人,這麼嗔怒地一蹙眉,倒讓她看起來才像是那個滿腹委屈的小孩子,“以後還敢不敢這麼皮了?”
他還在出神地微微搖頭,媽媽當他這是知道錯了,也不忍心責備他什麼,摸了摸他的頭就轉身去浴室洗他濕透了的髒衣服。她找到兒子之後一直緊張萬分地守在他身邊,這些瑣事也就現在才顧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