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們背信!
我又被打得眼冒金星,完全沒還手的餘地。他們得了便宜還賣乖,一邊打一邊抱怨:“這家夥骨頭怎麼這麼硬,震得我手疼!”“啊喲,棍子都斷了!帳房報銷不?”抱怨完了,把我扔進臭水溝,我小小昏迷了一下,醒過來時,身在野店床上,師父守在我床邊。
“虧我來這兒,救起你。”她蹙起細細蛾眉,“你昏迷中在叫我名字。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登真上人,我一直都知道啊?
“函鶯,”她道,“我從前的閨中名。”
我驀然間心地清明,恭恭敬敬行大禮,“恭喜師父參破石訣至上境界,刻物能活。”
從前種種,都來眼前:
初相遇,小小函鶯蹲在路邊,看完一場花的開謝,若非原本就是石頭,怎能有這樣的好耐性,呆呆看過地老天荒?
“展不開的眉頭。”小函鶯對我說。這是師父常吟的詩,她一定在師父身邊聽熟了。
師父說有一件要緊東西失落在附近。原來是我撿到了。
她說她叫函鶯。她還說她像師父。根本就是師父創造了她。
她說很久沒飲過香言酒了。從前是師父提攜她飲的罷?她飲酒不醉。石頭怎麼會醉?但當飲下的酒超過她能盛的量,就不得不溢出。
她背不會石訣,因為她長了一個石頭腦袋,像我,奇蠢無比,被師父領進門多年,修行靠個人也畢竟不濟。
種種都歸到一處,她原是塊與天地無爭的石頭,因了師父妙手,得到生命。縱有生命,也不過是個石妖,在衙內府裏,遲早會被發現真身的。妖精落在人類手裏,可比美女落在色狼手裏慘,慘過太多太多。這些年我見識過太多。
我的臉白了,跪著求師父:“師父,你要救她!”
師父默然片刻:“當然。”
五
我們又回到那宅子,這次師父作主,算準生杜卦門,撒一把研細了的金石粉,頃刻間將全宅都籠在迷霧裏,又放出一隻石虎,吞風吐霧,蹲在大門咆哮,府裏人頓時有的嚇暈了、有的嚇跑了、有的嚇躲了,沒暈沒跑沒躲的,就抖抖嗦嗦包圍石虎,轉也不敢轉近,隔著段距離徐圖對策,再顧不上巡邏。師父施施然與我從腰門進宅。
函鶯還呆呆站在那個房間裏,衙內卻縮在牆角,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可不是被虎嚇的,因為他在微弱的叨叨:“妖精,妖精……”那一瞬間,我見到函鶯好像確實是石頭的質地,但又有點不對。哪裏呢?我還來不及分辨,她已經完全回複為人的樣子,展眼看見我們,尤其是看見師父,心虛的退後半步:“您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
“是的。”師父溫柔道,抹下頭上那支玉簪,向函鶯伸出手,像是想撫摸一下她。
如果隻是撫摸,為什麼要捏一支玉簪,像是想把玉簪送她作禮物似的?
如果是想送件禮物,為什麼,那簪尖簡潔而決絕的,直往函鶯喉頭紮去?
函鶯甚至不知道閃避。
我伸手,一手把師父一推,另一手拉住函鶯,借著那一推之勢,拚命後退,其實退得也不算太快,但隻要比師父快一點點,也就夠了。師父的玉簪去勢已老,在函鶯領口無奈的絆了一下,滑進她的衣襟。師父怒目向我,嗬斥道:“癡兒,閃開,遲則生變!”
“恐怕已遲了。”伴著這淡淡一聲,燈火忽大明,迷霧被琉璃燈照徹。
燈火在牆外,霧也在牆外。我們在房間裏,本來應該看不見外頭的霧、與照破迷霧的燈。但隨著這淡淡的一聲,四堵牆卻忽然像紙紮似的,被扯得飛出去,轉瞬間消失了,屋頂卻對著我們當頭砸下來。
緊要關頭,師父亮出石錐,向上,一聲清叱。舉手間,我們頭頂上,方圓半丈內,屋頂破碎,碎如糜粉,再傷不著我們。虎嘯已經停止。全身鎧甲的士兵圍著我們,像盛秋的莊稼似的,密密站成一圈,有幾個手裏拿著鋥鋥亮的鐵鏈鉤,鉤上還紮著牆壁的碎片。正是他們轉眼間把牆壁拆了,戰鬥力同先前衙內派出的那些打手明顯不是一個重量級的。有個鶴氅白髯的老頭從士兵之間悠然現身,把嚇癱的衙內慢條斯理拎到身後護住,自我介紹:“我是這不成材的舅舅,忝為國師,迎公主殿下、寧王殿下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