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誌利搶著問:“什麼影響力?你告訴全洋春市的人,他們現在最愛去的一個大超市裏賣臭雞肉?你告訴所有人,不僅超市裏賣,這家市場還加工完了在快餐店裏賣?你在飯點播出的新聞裏用臭雞肉挑動全市人的神經?搞不好要出亂子的你知道不知道?食品安全是多敏感的事你清楚不清楚?”
孟想委屈地叫道:“可這個選題是領導派給我的啊!是他們讓我臥底去拍的啊!拍完了又覺得敏感、危險,當初為什麼要拍腦門?師傅,我不是心疼自己兩個月的辛苦,我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現在權客隆肯定已經知道被偷拍的事了,我偷拍到的那幾個人已經全離職了。我的努力白費了!我接這個活的時候沒想過有多重要、多偉大,我就是想,既然領導看得起我,我就努力做好。沒想到,到頭來是這樣一個結果!師傅,我是個記者啊!我看見了那些肮髒的東西,我拍到了,我有證據,為什麼不讓我揭露?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我到底該為誰服務?我當記者是為了客觀公正地報道事實,可是現在為什麼不讓我說話?”
劉誌利很不想刺痛孟想,但是,還是忍不住說:“你是記者?你有記者證嗎?你知道不知道你這麼做一旦被超市抓住,可以扭送你去派出所?你有什麼證明你是記者?你怎麼證明你的暗訪是在拍攝新聞而不是在做商業間諜?你拍攝的目的是什麼?你怎麼證明你的所作所為是為了在電視台播放而不是為了敲詐勒索?”
孟想完全蒙住了。他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這個問題。
劉誌利接著說:“我現在還想不出領導派你拍攝這組新聞的目的。但是現在看,絕不是為了播出。為什麼選擇你?你可以認為是你肯幹、能幹,可是從我的角度想,我就會認為,正式記者一定不肯接這個活;就是肯接,也不能讓他們去。真出了事,你是臨時工,有一堆說辭等著,你根本拿不出你是為電視台工作的證據,領導完全可以說你這是個人行為,不是職務行為—因為你在電視台根本就沒有職務。再死咬下去,你頂多是通訊員身份—做一條片子掙一分錢,打短工的!找你的時候你就應該問問我,如果我知道,一定不讓你去!現在已經這樣了,你就當兩個月什麼都沒幹,別再提了,這事就過去吧……”
孟想又梗起了脖子,說:“師傅,我再跟您說一遍,我不是心疼我這兩個月的工作量,我也知道這活老記者不會接。說實話,當初接這個任務,我也有私心,因為主任暗示我,這活幹好了,他就能爭取給我轉正;可是幹完之後我已經不想這事了,我一心就想權客隆在食品安全的大是大非上出了問題,我作為記者就應該曝光它!它就要付出代價,就要給洋春市的老百姓一個交代!我可以繼續做我的臨時工記者,我轉正不轉正都沒什麼關係,我分得清楚大是大非!我是臨時工不假,我沒有記者證也是真的,可是,就算我是個普通網民,我看見這事,還能發在網上提醒大家呢吧!隻要我沒造謠、我有證據,我就要這麼做!做人,總得有點起碼的正義感吧!要是連這種大是大非都分不清,我還當什麼
記者?”
孟想的這股子激情在劉誌利的身體裏早就消失了。看著孟想因為衝動而緋紅的臉膛,劉誌利忽然恍惚起來,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那個時候,他有新聞理想,有從業底線,他守得住清貧、耐得住寂寞,不屑於去拿跑會的紅包,一心想寫大稿子、做深度報道……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新聞敏感一點一點地磨滅光了,看什麼都司空見慣,手裏的筆和鏡頭仿佛都落了灰塵,懶得拿動了。這個時候,他很想繼續勸說孟想,但是他心裏又非常了解孟想的固執。他不再說下去,隻是勸告孟想:“別衝動。我還是勸你,最好什麼都不要做,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