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數日,二官一日往各店取討銀子共有五十兩。放在身邊正要歸家,劈頭看見文甫,一把扯住,差人連忙取出繩子鎖了。原來文甫到了本州,先到州官處投下了捕牌。出了兩個差人,正要到家尋他,不期撞見,竟鎖了到官。州官看了,把必英監候。次日起解。差人應了一聲出衙,同王文甫到家中來。文甫扣門,紅香開看驚問:“大爺為何回了?”月仙聽說,也吃一驚。忙忙出來與文甫相見了,道:“二叔說你未回,緣何就到了?”文甫道:“那禽獸狠如蛇蠍!”將推下水一節情由,細細說了一遍。月仙驚得目定口呆,做聲不得。文甫說:“要同公差往廣東見官,快整酒肴,款待來差。”月仙、紅香忙忙整治齊備,三人共飲,就宿在王家。次早領牌,取出必英,齊出衙門,未免一番使費。到家別了月仙,一齊下船。
不隻一日,又到廣東。投了主人,次早到縣見官。知縣把原詞一看,叫店主人問道:“這必英謀死王仲賢,可是實情麼?”店主道:“老爺在上,小人不敢謊言。這王仲賢在小人家裏安歇——小人是買生藥的牙人。隻見王仲賢頭一日同兄弟起身,次早,隻見王仲賢身上小衣並頭發透濕。問起情由,說是必英推下水去。但見濕衣,是小人把幹衣換了。”知縣叫必英上去,問道:“怎麼說?”二官道:“哥哥失腳下水,小人無力可救。哥哥疑小人見死不救,恨著小人,此狀情是虛的。”知縣大怒道:“你既不謀他錢財,為何下水不救?還要抵賴。左右,與我夾起來?”二官想道:“罷了,不認空熬了疼,不如認了再說。”道:“老爺不消夾,待小人權認著。”即時盡招。問成絞罪,押入牢中。把店主問個公明趕出。一眾人俱出了衙門,上了了酒肆謝了主人,又到主人家歇了。文甫又往各家生理取了藥材,重新雇船回家。
語不絮煩,竟到家下。紅香開門,月仙相見問道:“事體如何?”文甫將招成罪案,一一說知。月仙道:“有天理。這般撫養成人。怎生待你,如何下得這般毒手!”
不說夫妻重會,這必英關下監去,牢頭見他生得標致,留他在座頭上相幫照管,夜間做個伴兒。——果然,標致的人到處都有便宜的事——故此吃用盡有。他身邊連廣東與本州落的銀子,並監裏又有趁錢,倒有二百餘兩在手裏了。悄悄藏著,沒人曉得。其年各省差刑部恤刑。不期廣東恤刑,為人極慈善,到了衙門,府縣送了囚冊,逐起細細審過去。也有出罪的,也有減罪的。這必英知有這個消息,預先央了一個訟師,寫了一張訴狀放在身邊。到提審之時,拿了訴詞,口稱冤枉。恤刑取詞到台一看,上寫:
訴詞人章必英,年籍在案。訴為活埋蟻命事。必英上年同義兄王仲賢,到廣取買藥材,貨足同回。船至水洋,仲賢口稱腹痛,船頭方便失足下水,即同船夫撈救,竟無處尋覓,隻得歸家。隨將前銀俱付嫂李月仙親收,紅香婢可證。誣英害命,人現在家;誣英謀財,財付嫂收。人財不失,無辜坐罪。人命關天,叩台憐準超生,萬代沾恩,哀哀上訴。
恤刑看了訴詞道:“既是人財兩在,為何招了絞罪?”二官道:“小人年幼,受刑不起,隻得屈認的。今幸青天在上,覆盆見日了。”恤刑想道:“那仲賢尚在,怎麼問得他絞罪。”叫左右劈了板。“把你發配嘉興皂林驛,當徒三年,滿日釋放。”二官磕頭,“願爺爺萬代公侯,小人情願贖罪。”恤刑批道:“照例納贖庫收繳。”二官謝了一聲,同了保人到牢中。眾人問道:“怎生樣子?”保人一一而說。眾人道:“好造化。”各各稱賀。二官與牢頭道:“我今贖罪缺用,望兄周全。”牢頭道:“你沒銀子,快去當徒,叫我怎生周全!”二官笑了一聲,取了藏的銀子,別了眾犯牢頭,同押保人到庫中兌了十兩八錢銀子,保人取了庫收,相謝而別。
必英往招商店中住下,將銀子買些衣被物件。住了幾日,心中隻想月仙,便趁船往本州而回。不覺又到安吉州裏,便尋一間空房,在四井巷中,央人做中,租來住下,買辦家夥什物,做一個小小人家。一心隻想月仙,隻恨文甫在家,不能得會。怎生得個計較安排了他,方可重逢。想了一會,道:“有了,前時州衙裏,一個李禁子,因那晚下牢,曾與他有一宵恩愛,待我問計於他,必有謀略。”即時就往牢中。
那李禁子見了道:“恭喜,我問差人,說你成了招,我十分記念。不知怎生完了事情?”二官將恤刑出罪情由,一一告訴。禁子道:“吉人天相,正是大難不死,必有厚祿。你人雖呼了苦,這臉越標致了許多。”禁牌治酒敘舊。吃酒中間,二官道:“我向蒙情,今有事相商。我被王仲賢害得幾乎死了,須為我出得這口氣,生死不忘。”李牌道:“你哪裏是要出氣,分明是另有用意。這事不難,今晚陪我一睡,任你要怎樣安排都在我身上。”二官道:“這事何難,今晚陪你一睡,隻要盡心圖謀。”禁子道:“你這小官,不知臨牢中權柄。登時要人家破人亡,立刻就見。隻教他——明槍容易躲,暗箭也難防。”二官道:“不信有如此妙計。”禁子道:“新捉得一班強盜,未曾成招。為首的名叫宋七。我叫他當官攀了王仲賢做了窩家,與本犯同罪。拿到州裏,一頓夾棍板子,卷了他的窯了。那不是立刻間家破人亡,這口氣可謂出了?”二官道:“我的親哥哥,果然好計。決不忘你厚恩。”李牌道:“你可記得他家中衣衫是何顏色?動用家夥什物,可寫幾件來。待我叫宋七記熟了,複審之時,一一報出,自然中計矣。”二官即時寫出月仙幾件首飾、衣服之類與李禁子。到晚與老李同眠,未免後庭取樂。次早歸家靜聽。這也是李禁一來圖月仙與必英,二來好從中分財帛,做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