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歡喜冤家(32)(1 / 3)

如今說個托妻寄子朋友,在直隸徽州府,休寧縣人氏,姓木名知日,——他這個姓,《千家姓》上有的——號曰子白,以販生藥為業,年紀三十歲。取下妻房丁氏,止得二十一歲,生得一貌如花,溫柔窈窕,夫妻二人如魚似水,十分恩愛。生了兩個兒子,大的六歲,乳名關孫,次的三歲,乳名幸郎,父母十分愛惜。木子白為人,骨肉六親不與交往,至於嫡親侄兒,意待淡然。止得一個朋友,姓江名仁,乃同邑人氏,其為人豐襟雅飾,純謹溫柔,與子白財交絲毫不苟。子白常以家事暫托,則點點周全,無一不辦。稔密數年,愈勝初交,子白以江仁為天下忠厚人也。正是:

人情若彼初相識,到底終無怨恨心。

子白遂有寄妻托子之心。是於擇日置酒相邀,正在初夏暮春之際,把江仁接到家中,著妻子出來相見。置酒後園,一桌同坐夫妻、朋友、兩個娃兒,共是五個,大家吃酒。舉目園中,綠肥紅瘦。但見:

東園桃李,倏已辭春;北渚樓台,淒然入夏。麥候青黃未接,梅天冷暖無常。閣閣池蛙,一部移來鼓吹;勞勞布穀,數聲催動犁鋤。窗裏人孤,數到黃菊之雨;樽前病起,吹殘花信之風。藕發新荷,才如錢大;蘆抽細筍,未及錐長。畫紙為棋,鸚鵡尚能亂局;敲針作釣,楊柳偏喜垂絲。不殺不齋,也能留客;既耕既種,還愛吾廬。鷺為窺魚,拳足眠依河渚;雀緣撲蝶,番身暗動階塵。葵花香入筆床,榴火笑憑衣桁。探支未登之穀,厭棄讀了之書。旦起修齋,寺裏看供千佛;宵來治具,湖中邀滿十人。箭石而數龍孫,拾花以彈燕子。

濃陰鬆下,毋妨漫叟科頭;小雨溪南,報道先生反棹。

木知日令家中仆從婦女數人悉至園中,當麵言曰:“吾年三十,已掙千金,目下再欲往川廣收買藥材,到各處去賣。家中妻嬌子幼,雖手足甥侄,無人可托。今江官人青年老練,忠厚有餘,累試不苟,我所欽服。今將千金家事,幼子嬌妻,盡托管理。在妻隻以親叔待之,爾童仆婦女一聽處分;生意交易每置二薄,出貨入財,亦皆江弟掌管,汝母子勿以異姓有違。”即進酒一杯,再拜道:“吾弟金石為心,冰霜為節,吾無所言。倘兒幼癡頑,當念吾一麵,幸勿含意。”江仁推卻再三,不肯承領。子白怒曰:“吾弟交情欲於此絕耶?”江仁變色,跽曰:“兄長勿怒,小弟領命便了。”又令丁氏下拜,江仁忙答。痛飲盡歡而罷。

次日收拾長行,兒女牽衣,隻得灑淚而別。江仁就外廂歇宿,足跡不履中庭寸步,應酬往來交易生意,無不得人之歡心,童仆大小無人不得施恩惠——其機深謀密,人不能知。豈料入洞放刺。一日,假意忙忙,竟入內室,丁氏一見道:“叔叔有何說話至此?”江仁笑曰:“我見嫂嫂淒涼,特來奉陪。”“我夫托妻寄子,要叔叔照管,緣何言出非禮?”江仁笑曰:“嫂嫂,我今照管嫂嫂,故此進來陪你。”丁氏往內房徑走,江仁隨後便跟。丁氏回身閉門,江仁一手摟住,丁氏忙呼小使;江仁恐被看破,飛也似跑出外廂,心下十分懊惱,想道:“此婦止可智取,不可力擒。且再過兩日,一定到我手裏。”正是: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

丁氏自此把中庭之門緊閉,小使出入,著令隨手關門。丁氏把他日用三餐,比前竟淡泊了。江仁愈加惱恨,道:“憑你怎生貞潔,少不得落吾彀中!”

托妻寄子敬如神,一旦番為狼虎心。

羨殺雷陳和管鮑,如今安得這般人。

木知日一去三月到了廣東,收買各色藥材,將次又往四川去買。他把家中事務竟托了江仁,信為停妥,竟自放心在意。

這江仁一日歸家,著了幾個童仆道:“某日夜間,你可往木知花園,將器撬入園門。過了軒子,兩邊廂房內盡有所蓄;盡情取到家裏,不可有違。”童仆會意,江仁又到木家料理生意。隻見一日報道,後邊著賊。江仁假意道:“好不小心,為何後邊失於防守?”丁氏氣得麵如土色,深責童仆。江仁道:“嫂嫂,哥哥托付千金,可今去十分之三;若再不防,恐又失所。不如待我每夜坐房在於後麵,以杜將來,可使得麼?”丁氏想道:“此人心懷不良,若移後邊落彼局矣。”道:“叔叔不須移動,我自著安童防守。”江仁見計不成,想:“這婦人這般做作,且喜三百金資囊已入吾手。”即時回到家中,童仆一一交明。江仁各賞二錢銀子,又往木家而來,早晚伺候下手行奸。

卻好一晚,安童吃了夜飯竟往後邊安歇。江仁正出小解,見安童往內竟走,悄悄尾後。後邊安童推門進去,正是合當有事,門竟忘關,被江仁已入內邊,見丁氏還在內邊照看,江仁竟扒於丁氏床下,席地而睡。丁氏到房中,閉上房門,吹燈脫衣而睡。須臾之間,隻得聽丁氏微有酣聲,他悄悄的扒將出來,坐在丁氏床上。

丁氏端端正正一個貞節婦人,被這奸棍敗了名頭。

托妻妻子已遭奸,浼玷家門暗竊錢。

如此良朋添一位,木兄性命也難全。

丁氏自此中門不閉,任從出入家中。童仆俱已陰知,木家甥侄六親,悉知其事,所恨木知日一時不到耳。

一日,後園又失於盜,丁氏深責安童,江仁在傍不勸。安童懷恨,私謂仆從輩:“官人去不多時,娘子便與江官人通奸,無日不為。昨日,江官人回家就失了盜,事有可疑。今娘子痛責於我,江官人任他打我,口也不開。做我不著,我逃到廣東,見了官人說破此事,方消我恨!”眾人道:“隻怕官人早晚回來,自然曉得,何必奔走?”安童立定主意,一心要到廣東,便自瞞了眾人出門去了。曉行夜住,宿水餐風,不止一日到得廣東。訪了兩日,得到主人家裏問信,方知木知日四川去了,重新又走起來。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