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崇德,天又晚了。王年分付住船,把夜酒擺在船頭上,二人對坐而飲。初四的月,比初三的又滿亮些,二人正說笑高興,隻聽得前邊高樓上吹起笛來,自覺有趣。花生聽了一回道:“是的,還未純熟。”便往裏邊衣帶解下一管笛來,拿在手中吹響。國卿一見道:“妙人,這人果是趣品!”稱讚不已。花生吹得響亮,鄰船上俱立出來靜聽,無不稱好。國卿大喜,把酒自斟兩甌,與花生同吃。此時,國卿恨不得一口水把花生吞下肚裏去。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二人猜拳豁指,吃得十分沉醉。將至月色沉西,下艙脫衣而睡。在夢花生,酒雖醉矣,尤恐國卿要摸手摸腳,留心而待。國卿果然有酒,便有心於此也不便,因聽見船中寂靜,起身小解,上床時便往花生身邊捱下。花生隻做睡的,國卿渴鳳鰥魚幸逢得意,恰如渴龍遇水。須臾事畢,各自拭淨,摟抱而睡。直至五鼓重到陽台,兩意相投。國卿此時便有心要花生同到南京去,與花生說知,花生說:“蒙你好意。你不要我去,我也要陪你同行,怎生舍得好好的便忽撇開了。”自此,二人行則並坐,坐則交膝,勝似夫婦一般。
直至初八日,到了蘇州。夢花生道:“舍下離此不遠,把船搖到河口上岸,到舍下盤桓幾日;等到十五月色明,好上虎丘山上一耍,再去未遲。”說話之間已到夢家坼邊,花生攜了國卿之手,至坼叩門。隻聽得裏邊嬌滴滴聲音問:“是誰?”花生道,“兄弟回了。”巫娘一麵開門,一麵說:“他們初六已自歸家,把些衣被送將來了。你在哪裏耽擱,此時才來?”開門一看,與國卿打個照麵,連忙作揖,巫娘回禮,避了進去。國卿一見,魂不在身,想到:“兄弟標致十分了,怎生姐姐又高幾分?真是天姿國色!我是孤男,他是寡婦,這個姻緣豈肯輕輕放過?”舉目一看,他房屋雖然極是低小,自是收拾得十分精細。蘇州人極會裝點的,兩邊壁子上邊鬥方貼滿,上邊掛一幅薑太公釣魚的圖畫,花瓶內插的桃李、木筆、粉團、海棠幾種名花,十分精雅。細看薑公圖畫,寫著周詩集句一首:
渭水西來日夜流,子牙曾此獨垂鉤。
釣頭應兆先書日,受命於姬晚遇周。
同載後車尊尚父,封齊列土定諸侯。
人生濟遇何遲速,八十年來已白頭。
正在稱讚,花生送出一杯蘿茶來,奉上國卿道:“今晚舍下小的就在後房安歇,把行李拿了上來,好好放心吃酒。”國卿見說道:“怎好相攪,還在船裏罷。”花生道:“蘇州小菜酒,莫要相誚。”國卿忙叫王年與阿定:“把皮箱鋪蓋取了上來,先與船家酒吃,由他自睡,你且上來。”王年把箱子等物都拿到臥房去了。花生著阿定捧出許多精品擺在桌上,請國卿、王年斟起三杯酒來,二人對酌。此番吃酒不比船上,便覺放心快樂。酒已半醉,國卿取笑道:“賢弟美矣,令姐更美;賢弟就矣,令姐肯就否?”花生笑曰:“說這般話,該打!”國卿道:“果然該打。我說幾種該打的替我罷。”
白日過街老鼠,頑童懶讀詩書。
狸貓廚下盜鮮魚,丫鬟堂前對舞。
猛虎來傷存孝,耕牛懶拽耙犁。
前廳拷問殺人囚,春日土牛粉碎。
花生道:“真都該打的!說得好,要吃一杯。”國卿道:“我如今說幾種不該打的,你也吃一杯如何?”花生道:“你說得好,我也吃一杯。”國卿道:
日出樓頭更鼓,漁翁卷網歸家。
鐵鋪改藝作生涯,彈弩無弦高掛。
皂隸修行辦道,油坊改賣芝麻。
囚人遇赦放還家,夜靜秋千空架。
花生大笑道:“果然都不打的。我吃一杯。”國卿道:“我醉了,要睡矣,可安置我。”花生又灌他兩杯,扶他進到後房,上床脫衣而睡。花生著阿定收了,與巫娘料理。二人吃酒完時,著他二人下船去了。
國卿夜間仍與花生幹著風流事兒,花生低語道:“輕些,我姐姐臥房貼著此壁,恐他聽見不像。”國卿道:“他聽見高興起來,無人搭救麼,怎好?”花生道:“卻不道心癢難撓?”國卿道:“你姐姐寡居,我亦無婦,你與我做媒如何?”花生道:“你自己與他說。”國卿笑曰:“叫我怎樣啟齒?”花生說:“教我亦難開口。”國卿道:“實是你姐姐標致,怎生娶得填房方好?你須為我商量。”花生道:“也罷,我教你一個法兒。你明日隻做要買些物件,著我同了王年、阿定搖船到閶門;待我故意擔擱些時辰,你在家用些功夫,看是如何?”國卿道:“事雖如此,倘然變起臉來,怎麼是好?”花生道:“他為人柔順溫雅,不是那撒潑婦人;就是不諧,必不致於高叫,放心去了。”兩人計議已定。
不覺天明,起來梳洗吃完早飯。國卿道:“王年,你們同夢大舍往閶門,買些物件回來。我在此靜坐看一日書,可雇船去。”應一聲同去了。國卿拴上了門,仍在後房坐下,把書本來揭。巫娘親送一杯香茶放在桌上,國卿一見,連忙起身作揖道:“大娘子,在此厚擾,何以克當。”巫娘道:“舍弟多虧攜帶,謝之不盡。”國卿說:“前聞令弟說大娘子青年守寡,甚是難得;隻是那冷雨淒風之際,花前月下之時,安得不動情乎?”巫娘笑道:“奴身是個俗品,並無此意。”國卿道:“昨夜與令弟言,有一敝友喪偶,尚未續弦。在下為媒,大娘子可肯否?”巫娘道:“何等樣人家?”國卿道:“與在下差不多兒。”巫娘說:“恐無福承當。”國卿道:“好說。若是在下得大娘子這般國色,入金屋之中,朝夕禮拜。”巫娘笑道:“折殺奴家。”遂自回身進房去了。國卿心火按納不住,想道:“看他意思像個肯的,不免放大了膽進房裏去,看他怎麼?”巫娘正走出門,國卿捱身進去,兩下被撞了一個滿懷。國卿隨勢摟住,巫娘道:“不宜如此,快放了。”國卿便抱放床上,用起強來。巫娘隻得半推半就,成了鳳友鸞交,十分恩愛。巫娘說:“我定要嫁你。”國卿說:“一定要娶你。”足足將午,二人方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