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梓遂不出城,竟隨到父親的寓所來同宿,便細細問廣中之事。郭梓方一一說道:“外祖父母,五六年前俱已相繼而亡,所有田產為殯葬之計,已賣去許多,餘下者又無人耕種,取租有限,孩兒從師讀書之費,皆賴母親日夜紡績以供。”郭喬聽了,不覺涕淚交下道:“我郭喬真罪人也!臨別曾許重來,二十年竟無音問,家尚有餘,置之絕地,徒令汝母受苦,郭喬真罪人也!廷試一過,即當請告而歸,接汝母來同居,以酬他這一番貞守之情,教子之德。”郭梓唯唯領命。到了廷試,郭喬止殿在二甲,選了部屬。郭梓倒殿了探花,職授編修。父子一時榮耀。在京住不多時,因記掛著要接米氏,郭喬就告假祭祖,郭梓就告假省母,命下了,父子遂一同還鄉。座師同年,皆以為榮,俱來餞送,享極一時之盛。正是:
來時父子尚暌違,不道相逢衣錦歸。
若使人生皆到此,山中草木有光輝。
郭喬父子同至廬州,此時已有人報知武夫人。武夫人見丈夫中了進士,已喜不了,又見說廣東妾生的兒子又中了探花,又認了父親,一同回來,這喜也非常,忙使人報知母舅王袞。此時王袞因行取已在京做了六年禦史,告病還家,聞知此信,大喜不勝,連忙走來相會。郭喬到家,先領郭梓到家堂裏拜了祖宗,就到內庭拜了嫡母。拜完了,然後同出前廳,自先拜了母男,就叫郭梓拜見祖母舅。拜完,郭喬因對郭說:“我娶你母親時,還是祖母舅為媒,替我行的聘禮,當時為此,實實在有意無意之間。誰知生出汝來,竟接了我郭氏一脈,真天意也,真快幸也。”武氏備出酒來,大家歡飲方散。
到了次日,府縣聞知郭喬中了進士,選了部郎,又見他兒子中了探花,盡來賀喜請酒;又是親朋來作賀,直鬧個不了。郭梓記掛著生母在家懸望,隻得辭了父親、嫡母回去。郭喬再三囑付道:“外祖父母既已謝世,汝母獨立無依,必須要接來同居,受享幾年,聊以報他一番苦節。”郭梓領命,晝夜兼行趕到韶州,報知母親說:“父親已連科中了進士,在榜上看出姓名籍貫,方才識認了父子。遂同告假歸到廬州,拜見了嫡母。父親與嫡母,因前麵的兒子死了,正憂無後,忽得孩兒承續了宗祧。但父親與嫡母,俱感激母親不盡,再三吩咐孩兒,叫迎請了母親去,同享富貴,以報母親往前之苦。此乃骨肉團圓大喜之事,母親須要打點速去為妙。”米氏聽見郭喬也中了進士,恰應他母親夢中神道“貴人之妻,貴人之母”之言,不勝大喜。因對兒子說道:“你為母的,孤立於此,也是出於無奈。今既許歸宗,怎麼不去?”因將所有田產房屋,盡付與一個至誠的鄉鄰,托他看守父母之塚,自家便輕身隨兒子歸宗。
此時府縣見郭梓中了探花,盡來奉承,聞知起身歸宗,水路送舟船,旱路送車馬,贐儀程儀,絡繹不絕,故母子二人,安安然不兩月就到了廬州。郭喬聞報,遂親自乘轎到舟中來迎接。見了米氏,早深深拜謝道:“夫人臨別時,雖說有孕,叫我定名,我名雖定了,還不深信。誰知夫人果然生子,果然苦守二十年,教子成名,續我郭氏戔戔之一脈。此恩此德,真雖殺身亦不能酬其萬一,隻好日日跪拜夫人,以明感激而已。”米氏道:“賤妾一賣身之婢,得互君貴人,已榮於華袞,又受君之遺,生此貴子,其榮又為何如?至於守身教子,皆妾分內之事,又何勞何苦,而過蒙垂念?”郭喬聽了,愈加感歎道:“二夫人既能力行,而又不伐,即古賢淑女,亦皆不及,何況今人!我郭介何幸,得遇夫人,真天緣也!”遂請米氏乘了大轎,自與兒子騎馬追隨。
到了門前,早有鼓樂大吹大擂,迎接入去。抬到廳前歇下,閑人就都回避了,早有侍妾掀起轎簾,請他出轎。早看見武夫人立在廳上接他,他走入廳來,看見武夫人,當廳就是一跪,說道:“賤妾米氏,稟拜見夫人!”武夫人見他如此小心,也忙跪將下去,扶他道:“二夫人貴人之母也,如何過謙!快快請起。”米氏道:“子雖不分嫡庶,妾卻不能無大小之分。還求大夫人台座,容賤妾拜見。”武夫人道:“從來母以子貴,妾無子之人,焉敢稱尊!”此時郭介、郭梓俱已走到,見他二人遜讓不已,郭梓隻得跪在旁邊,扶定武夫人,讓米氏拜了兩拜,然後放開手,讓武夫人還了兩拜,方才請起。武夫人又叫家中大小仆婢,俱來拜見二夫人。拜完,然後同入後堂,共飲骨肉團圓之酒。自此之後,彼此相敬相愛,一家和順。郭喬後來隻做了一任太守,便不願出任。郭梓直做到侍郎,先封贈了嫡母,後又封贈了生母方已。後人有詩讚之道:
施恩隻道濟他人,報應誰知到自身。
秀色可餐前種玉,書香能續後生麟。
不曾說破終疑幻,看得分明始認真。
未產命名君莫笑,此中作合豈無因。
第二回盧夢仙江上尋妻
科第從來誤後生,茫茫今古伴青燈。
一時名落孫山榜,六載人歸楊素門。
誌若自邀天地眷,身存複鼓瑟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