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9章 石點頭(14)(1 / 3)

來元歸到下處,見了朱小橋作謝。隻道是天恩大赦,那知就裏緣由,朱小橋一一與他說知了。連夜起身,送到儀征縣,朱小橋在外歇宿。來元傳梆入衙,見了家主,跪下磕頭。將被陷受刑苦情,說了又哭,卻哭得個黃河水清,海底進裂。莫誰何道:“雖則是家主拋棄,你也須認自家晦氣。”來元哭罷,方才拜見紫英夫人。聽了聲音,說道:“奶奶到也是揚州人,老爺幾時娶的?”莫誰何良心還在,滿麵通紅,隻說:“娶久了。”當日先與大酒大飯,吃個醉飽。又發出了三十兩銀子,差人送與朱小橋酬勞。莫誰何從此改邪歸正,功名上十分正氣,風月場盡都冷冷淡淡。一日與紫英說:“來元為我受了三年牢獄之災,甚為可憐。他今年長了還沒有妻子,蓮房雖一向伏侍我,卻喜不曾生育。我欲將作配與來元,打發他兩人回去管家。也得散誕過些快活日子,免得關在衙門裏,不能轉動。”此時蓮房假意不肯,其實本性活動,一馬一鞍,有何不可。紫英又落得做個人情,是夜即把兩人婚配,一般拜堂,一般坐床,一般吃同羅杯。雖不是金榜題名,也算是洞房花燭。成親之後,一般滿月,然後打發起身。歸到廣西,一般是雙回門,雖非衣錦還鄉,也算榮歸故裏。正是:

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且說紫英在儀征縣住了一年,對丈夫道:“自從隨你做此勾當,勉強教做夫妻,終身見不得父母。我母親早死,今父親想還在堂。我想儀征縣到江都,不過麵裏這遙,怎生使我見父親一麵也好。”言罷暗暗流淚,自羞自苦。莫誰何道,“奶奶莫性急,待我從容計較。”不一日,為公務來到揚州,就便至斯員外家來拜謁,傳進名帖。員外見寫著晚侍教生莫可頓首拜,隻道是鄰邦父母,出來迎接,那知道是通家女婿。莫誰何久坐不起,斯員外隻得具小飯款待。席間偶然問道:“老父母是具慶否?”大凡登科甲的,父母在便謂之具慶。若父在母喪,謂之嚴侍;母在父喪,謂之慈侍;父母雙亡,即謂之永感。莫誰何聽得此語,流下淚來道:“賦性不辰,兩親早背,至今徒懷風木之感。”斯員外道:“老父母早傷父母,學生老無男女,一般淒楚。”言罷,也不覺垂淚。這一席飯,吃得個不歡而罷。臨別時,莫誰何道:“從此別去,又不知何日相縫。倘不棄敝縣荒陋,晚生當掃門相待。”員外道:“寒家祖塋,在棲霞山下。每到春日祭掃,道經貴縣,今後當來進謁。”言罷即別。

明年三月間,員外果來儀征答拜。莫誰何知道,報與紫英,說:“你父親今日來到,還是相見,或不相見?”紫英道:“我念生身養育之恩,隻得老著麵皮去見他。”莫誰何聽罷,一麵分付整酒,一麵迎接斯員外到衙中飲宴。飲到中間,莫誰何道:“晚生有句不識進退之語相懇。”斯員外道:“有甚見教?”莫誰何道:“忝在通家之末,今而後當守子婿之禮,敝房要出來拜見。”斯員外道:“這怎敢?”說未了,隻見紫英出來,撲地就拜。斯員外老人家,眼不甚明,一時也跪下去。起來一看,大聲嚷道:“為何,為何?怎麼,怎麼?可怪花園中,遺下桃紅鞋子,說是莫舉人的,到此方見明白。”說罷,恨恨不絕。幾年不見,並非喜自天來,隻見怒從心起。已而歎道:“生女不長進,怨不得別人。”乃對莫誰何道:“當初我不肖之女,被壞廉恥,傷風化,沒脊骨,落地獄,真正強盜拐去的日子。我隻得托言不肖女死,瞞過胡通判家了。今後若泄漏此情,我羞你羞,從此死生無期,切勿相見。”言罷,拂衣而出。把一個無天地地的莫誰何,罵得口不嘖聲,含著羞慚,送斯員外出去。紫英回到臥房,也害了三個月說不出問不明的病症。

從此秋去春來,莫誰何滿了三年之任,次第升官,直做到福建布政使。追咎少年孟浪,損了自家行止,壞了別人閨門,著實嚴訓二子,規矩準繩,一步不苟。大的取名莫我如,小的名叫莫我似。一舉連科,同榜少年進士。並做京官。何期大限到來,莫誰何在福建衙門得病。此病生得古怪,不是七情六欲,不是濕熱風寒,不是是內傷外感。隻是昏沉焦躁,常時嘻笑狂歌,槌胸跌背,持刀弄劍,刺臂剜肉,稱有鬼有賊有奸細。紫英早暮伏侍,不敢遠離。一日睡在床上,倏然坐起說道:“我非別神,乃是瓊花觀伽藍。當初紫英前身,是江都大財主,莫可是桂林一娼婦。財主許了娼婦贖身,定下夫妻之約。不期財主變了此盟,徑自歸了揚州。婦人憤恨自盡。故此男托女胎,女轉男身,有此今生之事。莫可今生富貴,兩子連登,是前生做娼妓時,救難周貧,修橋造路,所以受此果報。臨終時惡病纏身,乃因平白地強逼紫英使他不得不從,壞此心術,所以有此花報。果報在於後世,花報即在目前,奉勸世人早早行善。”言罷又複睡倒,仍然還莫誰何本色,霎時間嘔血數升而死,嗚呼哀哉!

紫英聽見伽藍神顯聖,又是一番驚異。殯殮莫誰何,扶柩歸廣西。來元夫婦迎接,蓮房感念舊情,也十分慘戚。卻遇二子奔喪也到,剛剛三年孝滿,紫英亦病,呼二子在床前吩付道:“父生臨桂,母出江都,魂夢各有所歸,緣牽偶成今世,即此便是遺囑。”言罷,就絕了氣。二子見說得不明不白,隻道是臨終亂命,不去推詳。那知紫英心上,倒是個至死不昏之人,亦是瓊花觀伽藍點化之言也。後人有詩道得好,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