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5章 照世杯(5)(1 / 3)

一路上少不得嗟歎怨恨,誰知驚動了中艙內一位客人。那客人被他耳根聒得不耐煩,隻得罵了船家幾句,說他胡亂搭人,船家又來埋怨。歐滁山正沒處叫屈,借這因頭,把前前後後情節,像說書的一般,說與眾人聽。眾人也有憐他的,也有笑他的。獨有中艙客人,叫小廝來請他。歐滁山抖一抖衣服,鑽進艙去。客人見歐滁山帶一頂巾子,穿一雙紅鞋,道是讀書的,起身來作揖,問了姓氏。歐滁山又問那客人,客人道:“小弟姓江,號秋雯,原籍是徽州。因今歲也曾遇著一夥騙子,正要動問,老丈所娶那婦人,怎的一個模樣?”歐滁山道:“是個不肥不瘦的身體,生來著實風騷,麵上略有幾個雀斑。”江秋雯笑道:“與小弟所遇的不差。”歐滁山怒目張拳道:“他如今在那裏?”江秋雯道:“這是春間的事體,如今那個曉得他的蹤跡?”歐滁山道:“不知吾兄如何被騙的?”江秋雯道:“小弟有兩個典鋪,開在臨清。每年定帶些銀兩去添補。今春泊船宿遷,鄰船有一個婦人,看見小弟,目成心許,將一條汗巾擲過來。小弟一時迷惑,接在手中,聞香嗅氣。那婦人不住嬉笑,小弟情不自禁,又見他是兩隻船,一隻船是男人,一隻船是女人。訪得詳細,到二更天,見他蓬窗尚未掩著,此時也顧不得性命,跳了過去。倒是那婦人叫喊起來,一夥仆從促住小弟,痛打一頓,騙去千金才放。小弟吃這個虧,再不怨人,隻怨自己不該偷婆娘。”歐滁山道:“老丈有這等度量,小弟便忍耐不住了。”江秋雯道:“忍耐不住便怎麼?小弟與吾兄同病相憐,何不移在中艙來作伴?”自此,歐滁山朝夕飲食,盡依藉著江秋雯。到了鎮江,大家上岸去走走,隻見碼頭上,一個弄蛇的叫化子,鶻淥端相一遍,悄悄對歐滁山說道:“這倒像那三太爺的模樣哩。”歐滁山認了一認,道:“果然是三太爺。”上前一把扯住,喊道:“捉住拐子了。”那叫化子一個拳頭撞來,打得不好開交。江秋雯勸住道:“歐兄,你不要錯認了,他既然拐你多金,便不該仍做叫化子。既做叫化子,你認他是三太爺,可不自己沒體麵?”歐滁山聽了,才放手,倒是那叫化子不肯放,說是走了他的掙錢兒子。江秋雯不曉得甚麼叫做掙錢兒子。細問起來,才知是一條蛇兒。歐滁山反拿出幾錢銀償他。

次日,別了江秋雯,搭了江船,到得家裏。不意蒼頭死了,秋葵卷了些值錢物件,已是跟人逃走。歐滁山終日抑鬱,遂得臌脹病而亡。可見世人須要斬絕妄想心腸,切不可賠了夫人又折兵,學那歐滁山的樣子。

卷三走安南玉馬換猩絨

百年古墓已為田,人世悲歡隻眼前。

日暮子規啼更切,閑修野史續殘編。

話說廣西地方與安南交界,中國客商,要收買丹砂、蘇合香、沉香,卻不到安南去,都在廣西收集。不知道這些東西盡是安南的土產,廣西不過是一個聚處。安南一般也有客人到廣西來貨賣。那廣西牙行經紀,皆有論萬家私,堆積貨物,但逢著三七,才是交易的日子。這一日叫做開市。開市的時候,兩頭齊列著官兵,放炮呐喊,直到天明,才許買賣。這也是近著海濱,恐怕有奸細生事的意思。市上又有個評價官,這評價官是安撫衙門裏差出來的。若市上有私買私賣,緝訪出來,貨物入官,連經紀客商都要問罪。自從做下這個官例,那個還敢胡行?所以,評價官是極有權要的。名色雖是評價,實在卻是抽稅。這一主無礙的錢糧,都歸在安撫。

曾有個安撫姓胡,他生性貪酷,自到廣西做官,不指望為百姓興一毫利,除一毫害,每日隻想剝盡地皮自肥。總為天高聽遠,分明是半壁天子一般。這胡安撫沒有兒子,就將妻侄承繼在身邊做公子。這公子有二十餘歲,生平毛病是見不得女色的,不論精粗美惡,但是落在眼裏就不肯放過。隻為安撫把他關禁在書房裏,又請一位先生陪他讀書,你想曠野裏的猢猻,可是一條索子鎖得住的?況且要他讀書,真如生生的逼那猢猻妝扮李三娘挑水、鮑老送嬰孩的戲文了。眼見得讀書不成,反要生起病來。安撫的夫人又愛惜如寶,這公子倚嬌倚癡,要出衙門去玩耍。夫人道:“隻怕你父親不許,待我替你講。”早晨,安撫退堂,走進內衙來。夫人指著公子道:“你看他麵黃肌瘦,茶飯也不多吃,皆因在書房內用功過度。若再關禁幾時,連性命都有些難保了。”安撫道:“他既然有病,待我傳官醫進來,吃一兩劑藥,自然就好的。你著急則甚?”公子怕露出馬腳來,忙答應道:“那樣苦水,我吃他做甚麼?”安撫道:“既不吃藥,怎得病好哩?”夫人道:“孩子家心性原坐不定的。除非是放他出衙門外,任他在有山水的所在,或者好寺院裏閑散一番,自然病就好了。”安撫道:“你講的好沒道理。我在這地方上,現任做官,怎好放縱兒子出外玩耍?”夫人道:“你也忒糊塗,難道兒子麵孔上貼著安撫公子的幾個字麼?便出去玩耍,有那個認得,有那個議論?況他又不是生事的。你不要弄得他病久了,當真三長兩短,我是養不出兒子的哩。”安撫也是溺愛,一邊況且夫人發怒,隻得改口道:“你不要著急,我自有個道理。明朝是開市的日期,分付評價官領他到市上,玩一會就回。除非是打扮要改換了,才好掩人耳目。”夫人道:“這個容易。”公子在旁邊聽得眉花眼笑,撲手跌腳的外邊喜歡去了。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