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內外城都傳遍了,人人讚好,個個稱奇,說小小年紀,人家還沒有出書房呢!看他這種美貌嬌容,好象個柔弱女子,竟有如此膽量才識,連鬼都顯靈了!你道這字,果真是鬼寫的麼?原來又是寶珠的詭計。他用兩個高背椅子,椅背上反寫凶手二字,知道心虛的,必定害怕,手腳捆住,拴得短短的,身子無處躲藏,要躲隻得貼住椅背,卻好印了上去,所以不用燈,二更進去,四更就帶了出來,神鬼不覺。刁奸做夢也想不到,至死也隻說是鬼寫的。閑話少說,寶珠到家,將此事細述一遍,眾人好笑,銀屏心裏暗暗拜服。過一日,許府接小姐回去,自然當做新聞,述與母親、哥哥聽。這個案,文卿雖然知道,卻不知這些細情,聽見妹子一說,格外歡喜。三家公子從浙江回來,自有一番熱鬧,請人拜客,忙了一回。卻不知不覺早又到歲底。未知鬆府新年之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慧紫雲除夕通情話
勇鬆筠元夜鬧花燈
話說鬆府到了除夕,滿堂燈彩,重門大開,照耀如同白晝。寶珠繡衣玉帶,領著兩個小兄弟,拜家神,祭宗祖,替母親、姐姐叩喜。就有許多帳房門客以及執事人等、內外家丁,都進來叩賀。上下皆有酒席。真是屏開翡翠,褥設芙蓉,說不盡風光富貴。一夜泥筒花炮,放不絕聲。寶林等姊妹兄弟,陪著夫人,在堂歡喜飲宴,比往年格外有興。夫人起身散步,寶珠進房,同紫雲談談。此時房裏幃幔被墊等物,總換了一套新鮮的五彩,映著燈光燭影,耀眼爭輝。桌上點一對金蓮寶燭,架上一個大銅火盆,火光焰焰。燒些鬆花柏子,香氣氤氳,煙雲繚繞。紫雲等打扮得花枝一般,笑吟吟的,在火盆上泡了一盞百子湯,送到寶珠口邊,說道:“百子湯吃下去,多生幾個兒子。”寶珠笑了一笑道:“就同你生,人都知你是姨奶奶!”紫雲笑道:“也快生兒子了。兩位少爺,也經發達,明年除夜,不知你還在這屋子裏麼。”寶珠道:“我同你總不會離開的。”紫雲道:“今年太太見兩位少爺中了,比往年更覺喜歡,待他兩個也就好了許多。”寶珠道:“姐姐同我講,要替筠兒訂門親,教我留心。我想把銀丫頭說來給他做媳婦,你道可好?”紫雲道:“好極了!你也清楚多少。”寶珠道:“怎麼不是?免得這個厭物同我胡鬧。”紫雲道:“人也精明,可以接得大小姐的手。”寶珠道:“還有一說,筠兒不是個安分的,要給他娶個狠老婆才好呢!”談談笑笑。
寶珠出來陪著夫人,坐了一會,燒了兩口煙,又到寶林房裏閑談。寶林道:“彩雲,你將百子糕取來,我們瞧瞧,好不好?”彩雲答應,就在碧紗廚裏取出兩盤糕,還有十二碟精致果品,在外間炕上擺好,泡了兩碗好茶。寶林拉了妹子,到炕上對麵盤腿坐下。寶林笑道:“你嚐嚐,如何?這是我自製的。”寶珠吃了一塊,香美異常,笑道:“是怎樣做的?”寶林道:“有幾瓶花露,留著沒有人吃,我怕白糟蹋了,就取出來蒸糕,是我配成的東西。是那幾種呢?就是梅花露、玫瑰露、薔薇露、桂花露,還加些薄荷露,配上茯苓粉、蓮子粉、燕窩粉、首烏粉、瓊糜粉、香稻粉各樣湊成。再用白蜜冰糖蒸出來,倒還罷了。”寶珠笑道:“姐姐好想頭!我有許多花露,隻留了幾瓶搽臉,其餘倒都灑了,就想不出這法來吃它。”寶林道:“你喜歡,我著彩雲都送來給你。”談笑一會,對坐品茶。彩雲等許多丫頭,個個高興,拉出紫雲、金子來耍錢。
不一刻,天已四更,寶珠回房,換了朝衣朝冠,到前廳敬天地,又在母親,姐姐麵前,領兩個兄弟行禮。寶珠出來,上車入朝,到了紫禁城換馬。原來去年劉相府放了許多謠言,說寶珠是個女郎,誇讚他金蓮怎樣瘦小,弄得內外皆知。皇上是個風流天子,也就惜玉憐香,雖不能辨其真假,倒賜他紫禁城騎馬,原來是個暗暗體貼的意思,就是奏對之時,每每有些詼諧的言語,喜動天顏,寵愛無比。寶珠隨班賀朝。回來更衣,就到各處拜年,親戚朋友,年誼故舊,以及王公大臣,九卿六部,整整三四天才拜完。接著請年酒,會同年,會館團拜,天天戲酒,忙個不清。夫人在家,也請了兩天女客,許府一定請夫人、寶林,頑了一日。銀屏來拜年,留住三五天才去。
瞬眼已是燈節,年例大放花燈,與民同樂。皇上在五鳳樓前賜宴,寶珠早去伺候,鬆筠弟兄陪著夫人、寶林,飲了一回家宴。門上來回:許二少爺在門口請二位少爺出去逛燈。鬆蕃年輕怕生,又生得誠篤,不大高興。鬆筠是最喜熱鬧的,即稟過母親、姐姐,就要出去。寶林道:“站著!”鬆筠連連答應。寶珠道:“早些回來,不可又在外邊生事。闖出禍來,你的性命就是我的!”鬆筠連忙答應“不敢”,書童已套車伺候。鬆筠出來,見許又庵、李蓮波兩個,坐在車裏,探出身子,笑麵相迎。鬆筠笑道:“你們才出來麼?”又庵道:“我們逛了兩條街,知道姑蘇會館有燈謎,意思去瞧瞧,特來約你同去。令弟為何不出來?”鬆筠道:“他不高興。”蓮波道:“不必閑講了,請乘輿罷。”鬆筠道:“你看燈月交輝,這樣好景,坐在車裏有甚意味?依我的愚見,大家踱踱,還可有些奇遇。把車跟在後麵,走乏了,原可坐車。”二人道:“好!”遂一同下車,步上大街。家家戶戶,都有燈彩,香煙飄渺,火氣輝煌,望去好似一條火龍,還妝些龍燈花鼓,在街上走來走去,真是笙簫聒耳,士女如雲,三人目不暇給。逛了一條街,人多擁擠,三人就有些參前落後。又來了幾輛車,卻好將鬆筠攔在車沿外邊。路擠塞了,車開不動,鬆筠細看車中坐個女子,約有十七八歲,頗有幾分姿色,一身豔服,指頭咬在嘴裏,對著鬆筠微笑。鬆筠怎肯辜其來意?也就做出些風流來勾他,四目相注,一對情魂兒聯袂出來。又庵在後邊,看得清楚,見他燈上填著官銜,一麵卻不看見,一麵是大學士三字,笑問道:“友梅,這美人好不好?”鬆筠回頭一笑。又庵道:“我光景,他倒愛你呢!”鬆筠道:“安知他心中不是愛你?”又庵笑道:“不象。”蓮波擠得遠遠的,插口道:“友梅原說出來踱踱,就在奇遇,不料果然遂心了。但我們同他一搭兒,有許多算不來處。”三人大笑。你道車中女子是誰?就是劉相的小老婆子,微服私自出來看燈,有多少豪奴擁護。聽得三人說笑,那裏容得?開口就罵道:“什麼沒王法的王八羔子,敢調戲相府小夫人?把他送到兵馬司裏去!”又一個喊道:“快拿住他,不要放走了!”鬆筠起初聽見,倒吃了一驚,又聽說要拿他,那裏容得?暗想:不如先發製人!手一抬,把個跨沿的仆婦,打在車轍裏去了,豪奴看見,發聲喊道:“還了得!”一齊圍上來。鬆筠見路窄人多,施展不開,腳一把,把個大白騾子踢了滾在一邊,車也翻了,女子倒撞下來。家人婦女,趕忙扶起,在人叢裏溜過去,借一家鋪麵坐了。這裏眾豪奴大嚷,有的說送信九門提督,有的說快回府裏喚人,七嘴八舌,卻不敢向前。鬆筠心裏一想: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打個爽快的。一陣拳腳,打得落花流水。眾豪奴跌跌爬爬,哀聲不止,抱著頭,隻叫打死人了。閑人擠在兩頭,不敢解勸。街上雖有幾個巡兵,見鬆筠這等品貌服飾隨從,知道氣焰非常,是個有勢力的,也不敢上來彈壓。還是許、李二位做好做歹,拉住了三人,跳上車,書童跨沿,跟班上馬,趕車的加上一鞭,飛也似的去了。劉府家丁爬起來,見人都走了,倒反說了許多狠話。無如不知姓名,沒處查考,又是私自出來的,回去也就不敢提起。如其知道是鬆筠,劉府又如何肯罷休?幾乎弄出一場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