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夬侯喘定了,又見眾侯伯人多膽壯,因又說道:“列位老先生,勿要聽他胡講。他又不是有司捕役,他又不是朝廷校尉,如何得奉聖旨?他不過是韓願私黨,假稱聖旨,虛裝虎勢,要騙出人去。但他來便來了,若無聖旨,擅闖禁地,毆打勳位,其罪不小,實是放他不得,全仗諸公助我一臂。”又吩咐家人:“快報府縣,說強人白晝劫殺,若不救護,明日罪有所歸。”眾侯伯見大夬侯如此說,也就信了。因對著鐵公子道:“大凡豪強劫奪之事,多在鄉僻之地、昏黑之時,加於村富之家,便可僥幸;他乃公侯之家,又在輦轂之下,況當白晝之時,如何僥幸得來?兄此來也覺太強橫了些。若果有聖旨,不妨開讀;倘係謊詞,定獲重罪。莫若說出真情,報出真名,快快低首階前,待我等與你消釋,或者還可苟全性命。若恃強力,全憑唬嚇,希圖逃走,隻怕你身入重地,插翅也飛不去!”鐵公子微笑一笑道:“我要去,亦有何難?但此時尚早,且待宣讀了聖旨,拿全了人犯,再去也不遲。”眾侯伯道:“既有聖旨,何不早宣?”鐵公子道:“但我隻身,他黨羽如此之眾,倘宣了旨意,他恃強作變,豈不費力?他既報府縣,且待府縣來時宣讀,便無意外之虞矣。”眾侯伯道:“這倒說得有理。”一麵又著家人去催府縣。
不一時,大興知縣早來了,看見這般光景,也決斷不出。又不多時,順天府推官也來了,眾侯伯迎著訴說其事。推官道:“真假一時也難辨,隻看有聖旨沒聖旨,便可立決矣。”因吩咐快排香案。不一時,堂中間焚起一爐好香,點起一對明燭。推官因對鐵公子說道:“尊兄既奉聖旨拿人,宜對眾宣讀,以便就縛,若隻這般扭結,殊非法紀。”鐵公子正要對答,左右來報:“鐵禦史老爺門前下馬了。”大夬侯突然聽見,吃了一驚道:“他係在獄中,幾時出來的?”說還未完,隻見鐵禦史兩手捧著一個黃包袱,昂昂然走上堂來。恰好香案端正,就在香案上將黃包袱展開,取出聖旨,執在手中。鐵公子看見,忙將大夬侯提到香案前跪下,又叫眾捕役將韓願帶在階下俯伏,對眾說道:“犯侯沙利,抗旨不出,請宣過聖旨,入內搜捉!”鐵禦史看見眾侯伯並推官、知縣都在這裏,因看著推官說道:“賢節推來得正好,請上堂來,聖上有一道嚴旨,煩為一宣。”推官不敢推辭,忙走到堂上接了。鐵禦史隨走到香案前,與大夬侯一同跪下。推官因朗宣聖旨道:
據禦史鐵英所奏,大夬侯沙利,搶劫被害韓願,並韓願妻女,既係實有其人,刑臣何緝獲不到?即著鐵英自捉,不論禁地,聽其搜緝。如若捉獲,著刑部嚴審回奏。限三日無獲,即係欺君,從重論罪。
欽此!
推官讀完了聖旨,鐵禦史謝過恩,忙立起身,欲與眾侯伯相見。不期眾侯伯聽見宣的聖旨,知道大夬侯事已敗露,竟走一個幹淨。許多家人也都漸漸躲了。惟推官、知縣過來參見。大夬侯到此田地,無可奈何,隻得走起身,向鐵禦史深深作揖道:“學生有罪,萬望老先生周旋!”鐵禦史道:“我學生原不深求,隻要辨明不是欺君便了。今韓願既已在此,又供出他妻女在內,料難再匿,莫若叫出來,免得人搜。”大夬侯道:“韓願係其自來,妻女實不在此。”鐵禦史道:“老先生既說不在此,我學生怎敢執言在此?隻得尊旨一搜,便見明白。”就吩咐鐵公子帶眾捕役,押韓願入內去搜。大夬侯要攔阻,哪裏攔阻得住?
原來此廳係是宅房,並無家眷在內。眾人走到內廳,早聞得隱隱哭聲。韓願因大聲叫道:“我兒不消哭了,如今已有聖旨拿人,得見明白了,快快出來!”隻見廳旁廂房內韓願的妻子屈氏聽見了,早接應道:“我在此,快先來救我!”眾人趕到門前,門都是鎖的。鐵公子又是一錘,將門打開。屈氏方蓬著頭走出來,竟往裏走,口裏哭著道:“隻怕我兒威逼死了!”韓願道:“不曾死,方才還哭哩。”屈氏奔到內樓閣上,隻見女兒聽得父親在外吆喝,急要下樓出來,卻被三四個丫鬟仆婦攔住不放。屈氏忙叫道:“奉聖旨拿人,誰敢攔阻!”丫鬟仆婦方才放鬆。屈氏看見房中錦繡珠玉堆滿,都推開半邊,單拿了一個素包頭,替女兒包在頭上,遮了散發與半麵,扶了下來。恰好韓願接著,同鐵公子並眾捕役一同領了出來。到了前堂,韓願就帶妻女跪在鐵禦史麵前拜謝不已道:“生員並妻女三條性命,皆賴大宗師老爺保全,真是萬代陰功。”鐵禦史道:“你不消謝我,這是朝廷的聖恩,然事在刑部勳臣,本院尚不知如何。”因看著大興知縣道:“他三人係特旨欽犯,今雖有捕役解送,但恐猶有疏虞;煩賢大尹押到刑部,交付明白,庶無他變。”知縣領命,隨領眾捕役將韓願並妻女三人帶去。鐵禦史然後指著大夬侯對推官說道:“沙老先生乃勳爵貴臣,不敢輕褻,敢煩賢節推相陪,送至法司。本院原係縲臣,自當還獄待罪。”說罷,即起身帶著鐵公子,出門上馬而去。正是:
敢探虎穴英雄勇,巧識狐蹤智士謀。
迎得蚌珠還合浦,千秋又一許虞侯。
鐵禦史去後,大夬侯款待推官,急托權貴親友,私行賄賂,到刑部與內閣去打點,希圖脫罪,不提。
卻說鐵禦史歸到獄中,即將在大夬侯養閑堂搜出韓願妻女三人,押送法司審究之事,細細寫了一本,頓時奏上。到次早,批下旨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