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個知縣新選山東不久,在京時,鐵公子打入大夬侯養閑堂這些事都是知道的。今見鐵公子說話相近,因大驚問道:“如此說來,老長兄莫非就是鐵都院公子鐵挺生麼?”鐵公子道:“老先生既知道我學生賤名,要做這些不公不法之事,也該收斂些!”縣尊見果是鐵公子,忙走出公位,深深施禮道:“小弟鮑梓,在長安時,聞長兄高名,如雷轟耳,但恨無緣一麵。今辱下臨,卻又坐此委曲,得罪長兄,統容荊請。”一麵看坐,請鐵公子分賓主坐下,一麵門子就送茶。
茶罷,縣尊因說道:“此事始末,長兄必然盡知,非小弟敢於妄為;隻緣撇不過過公子情麵耳。”鐵公子道:“此事我學生俱是方才偶然撞見,其中始末,倒實實不知,轉求見教。”縣尊道:“這又奇了!小弟隻道長兄此來,意有所圖,不知竟是道旁又冷眼熱心,一發可敬。”因將水小姐是水侍郎之女,有個過公子,聞其美,怎生要娶他;他叔叔水運,又怎生攛掇要嫁他;他又怎生換八字,移在水運女兒名下;後治酒騙他,他又怎生到門脫去;前在南莊搶劫他,他又怎生用石塊抵去之事,細細說了一遍。喜得個鐵公子心窩裏都跳將起來,因說道:“據老先生如此說來,這水小姐竟是個千古的奇女子了,難得,難得!莫要錯過!”也顧不得縣尊看著,竟抽起身來,走到甬道上,將冰心小姐一看,果然生得十分美麗。怎見得?但見:
嬌媚如花,而肌膚光豔。羞灼灼之浮華輕盈似燕,而舉止安詳;笑翩翩之失措眉畫春山,而淡濃多態。覺春山之有愧,眼橫秋水而流轉生情;怪秋水之無神,腰纖欲折立亭亭不怕風吹。俊影難描,鶴臒臒最宜月照。發光可鑒,不假塗膏。秀色堪餐,何須膩粉。慧心悄悄,越掩越靈,望而知其為仙子中人;俠骨冷冷,愈柔愈烈,察而識其非閨閣之秀。蕙性蘭心,初隻疑美人顏色;珠圓玉潤,久方知君子風流。
鐵公子看了,暗暗驚訝,因上前一步,望著冰心小姐深深一揖道:“小姐原來是蓬萊仙子,謫降塵凡,我學生肉眼凡胎,一時不識,多有得罪。但聞小姐,前麵具如許才慧智巧,怎今日忽為鼠輩所賣?是所不解,竊敢請教。”冰心小姐見了,忙立起身來還禮道:“自嚴君被謫,日夜憂心。今忽聞有恩赦之旨下頒,竊謂詔旨,誰敢假傳?故出堂拜接,不意遂為人栽辱至此。”因取出解手刀來,拿在手中,又說道:“久知覆盆難照,已拚畢命於此,幸遇高賢大俠,倘蒙憐而垂手,則死之日,猶生之年矣。”鐵公子道:“甚麼恩旨?”冰心小姐因叫丫鬟問家人取了大紅報條,遞與鐵公子看。
鐵公子看了,因拿上堂來,與縣尊看道:“這報條是真是假?”縣尊看了道:“本縣不曾見有,此報是哪裏來的?”鐵公子見縣尊不認帳,便將條子袖了,勃然大怒道:“罷了,罷了!勒娶宦女,已無禮法,怎麼又假傳聖旨?我學生明日就去見撫台,這些假傳聖旨之人,卻都要在老先生身上,不可走了一個!”說罷,就起身要走。縣尊慌忙留住道:“老先生不須性急,且待本縣問個明白,再作區處。”因叫過成奇眾人來,罵道:“你們這夥不知死活的奴才,這報條是哪裏來的?”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哪裏答應得來?縣尊見眾人不言語,就叫:“取夾棍來!”眾人聽見叫取夾棍,都慌了,亂叫道:“老爺,這不幹小人們事,皆是過公子寫的,叫小人們去貼的!”縣尊道:“這是真了。有尊客在此,且不打你們這些奴才。”一麵差人押去鋪了,一麵就差人另取一乘暖轎,好好送水小姐回府,一麵就吩咐備酒,留鐵公子小飲。
鐵公子見送了水小姐回去,心下歡喜,便不推辭。飲至半酣,縣尊乃說道:“報條之事,雖實過公子所為,然他尊翁過老先生,未必知也。今長兄若鳴之上台,不獨過公子不美,連他過老先生也未免有罪,還望長兄周旋一二。”鐵公子道:“我學生原無成心,不過偶然為水小姐起見耳。過兄若能忘情於水小姐,我學生與過兄麵也不識,又何故苛求?”縣尊聽了大喜道:“長兄真快士也,不平則削,平則舍之。”又飲了半晌,鐵公子告辭。縣尊聞知他尚無居停,就差人送在長壽院作寓,諄諄約定明日再會。這邊鐵公子去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