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年(1 / 2)

一九三四年的年味兒最初是從呼呼冒著熱氣兒的簸箕裏散發出來的,那滿滿的幾欲溢出的栗香跳躍著撲入我的口鼻。莫桑兒懷裏抱著一簸箕新炒好的板栗,遠遠的看去我就垂涎三尺了。我歡歡喜喜地把圓圓鼓鼓的栗子抓在手裏,掂量著撥開皮,就露出澄黃色的栗肉,吃起來總是甜滋滋的。

“二夫人可要好好嚐嚐這孔舉人家的手藝。”桑兒邊吃邊道,指甲都被染成了深栗色。

“孔舉人,是你什麼熟人麼?”我顧不得太多,隨口問道。

“熟人倒也不算,要攀起親戚,隻算個幹爹罷!”她有一句無一句地答道。

“你也有幹爹?”我心裏竊笑著,這年頭都是些達官貴人為著飛黃騰達到處認幹爹。像我們窮苦人家的孩子也會有人敢認?

“那當然,咱人窮心不窮哩!”她善意地笑笑,“是來白家前的幾個年頭兒。那時候孔舉人趕的最後一撥科舉,甲辰年罷。再後來科舉廢了,趕著舉人也沒什麼用了,孔舉人就替人寫寫大字兒掙錢。那年他大年三十兒去幫人寫對子的時候,他那好動的小女兒趁機溜到集市上看熱鬧,結果險些走丟了。這不,叫我遇上了,就又給領了回來。孔舉人心裏謝不過,又沒啥錢財,才年年邀我去他家吃栗子。我這吃著邊想著二夫人今年許還沒吃上栗子,這不,帶了一簸箕回來。”

“這才到年檻兒上,你怎麼知道這一年我吃不上栗子?”我故作驕橫道。

她不理睬我,隻安靜地撥著栗殼兒。“吃罷了,桑兒要去掃灑了。”

“莫急莫急”我還沒吃好,便想讓她再多陪我一會兒。

“年三十兒的掃灑可耽誤不得!”她蹙起眉,抿起嘴。

“桑兒,你定是還沒吃灶糖罷?”我又隨意找了理由,便抓起手邊的灶糖遞與桑兒。

“吃過咧,小年兒請灶王爺時就吃過咧!今年的灶糖格外黏哩!”她有些敷衍道。我拗不過她,終究隻饒過她,任她去撣拂塵垢、疏浚溝渠,自己孤獨地撥著栗子。

丫頭秋菊早些時候現過人影兒,送來了一副寫得不好不賴的桃符。這白家現在雖已不大在意大太太的喪事兒,但還也都忌諱著。我瞅著這一副橫批倒還順眼,隻是框對兒差了些,便喚了桑兒進來。

“桑兒,我總覺著這副對子不夠喜氣,你能否托孔舉人再給寫一副?”我吸進一口涼氣兒。

“行”她沒再多言語,心情不大好的樣子。

再回來時,她手裏還拿著幅灶王畫。颼颼的冷風中,那點殷紅張牙舞爪,倒像惡魔了,我暗暗想著。今年礙著大太太是貼不得窗花兒了,但偷偷在小廚房貼幅灶王畫倒是無妨。

“二夫人今天可要跟二爺三爺一同守歲?”她憋了許久才開口。莫不是她因這事兒而煩惱?

“怎麼會哩!”我強顏歡笑,抑製住那一個念頭。“一家人吃頓年夜飯,不過是個過場。吃罷我就回來,咱們一起守歲才是!”

她的臉轉而放晴了,眼珠滴溜溜地轉過一圈兒,“二夫人可有什麼願望沒有?”

我衝她做了個禁聲兒的手勢,道“既是願望,就要保密,說了讓別人聽了去也就不靈了。”

她嘻嘻地笑道,“二夫人還真信這些個...”言罷,我也不惱,任她笑去罷,倒也笑一笑陳年的恩恩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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