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侘寂(1 / 2)

田野裏一汪醉人的青蔥,長草如一團團渦雲踏在馬掌下。我勒緊了馬韁,絨褲上兜住的落花飄灑了一地。碎碎的印記黏在了草地上,草隨風動。轉眸之間,一隻風行的野兔在草叢中若隱若現地急奔。我拉起手中的長弓,箭頭的金屬光澤眩目鋒利。我猛一鬆手,“嗖”地一下,箭身射中了野兔。也就在頃刻間,夕陽如血,天幕墜落下鵝毛大雪。霜花染白了我的長發,那一隻中箭的野兔卻不知所蹤。

我猛地直起腰身,原是夢魘。額頭上滲出來密密的汗珠兒。是啊,也隻有在夢裏我才會那樣笑靨如花罷。

我轉首,看見漆白的大理石柔和地封堵住視線。不記得我已經等了多久了。若不是爹坐在對麵,我可能都記不得我在等誰了。川崎樹,我咬了咬牙。

“有幾個時辰了?”我用手拄著額頭,卻抑製不住蔓延開的神經痛。那疼痛如抽去了我的筋骨,抑或是一條龍被生生撥去了龍麟的痛。

“三個時辰了。快馬加鞭也應到了。”爹費力地眨了眨眼,神情乏味。

果然,窗外終於響起了答答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登時我站起身來,獺兔披肩無力地滑落在牛皮沙發上。

“米兒!”爹喚了我一聲,用眼神示意我安靜下來。我張了張嘴,右手扶在了一盞蕾絲台燈上。

門霍地一下被打開了。一個男人筆直地佇立在暮光下,他的臉處於陰影之中,因而看不到任何表情。頎長的影子落在門框上,那麼高大、那麼偉岸。我再一次張了張嘴,卻還沒有說出什麼。

“薑宅的意蘊很似我們日本美學中的侘寂。”他渾厚的嗓音中平添出幾分成熟和滄桑。“侘,在簡潔安靜中融入質樸的美。寂,時間的光澤。一個侘之人可以用更少做更多,滿足於擺脫物質牽絆的生活。一件寂之物會變老,但卻莊嚴而優雅地麵對老去。”他緩步踱進大堂,麵部一寸寸地顯露出來。

歲月顯然沒有磨損他的樣貌,卻曆練了他的心。

我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麵對一個同樣被生活折磨得不堪的人。

“鍾月月,不,薑米,我父親的骨灰可還找得到?”他半輕描淡寫道,可我卻聽得出他心裏切切的痛。

我隻拚命地搖了搖頭,右手再一次死死地抓住台燈上的蕾絲。安靜中聽得到布匹撕裂的聲響。

孟氏在內室聽得她主人的說話聲,便用力地拍著門。可無奈爹將她反鎖在了屋裏。任她怎樣用力地扣,也都是無濟於事。爹一下子站起身蹭蹭步進裏屋,隻留下我和川崎樹在空曠的大堂。

“你為什麼回來?”我恨恨道,用很狠毒的目光逼視他。

他卻不當回事,扭過頭道,“我父親想要白家,我也想要白家,所以我回來了。”

“放手就不行麼?”我不知自己為何如此不矜持,說出像我會跟他鬥到底這樣的話真的就這麼難麼?為什麼要求他放手?

“那你呢?你放得下麼?”他森冷地苦笑。“白家,你放得下麼?”

這一問令我一語噎住。是啊,我不是也一樣放不下?“我放不下白家,是因著人性。白泰常救過我的命,我放不下。”

“人性?”他冷笑道。“我殺了你,反過來你也會殺了我,這才是人性。哦,這樣說你可能理解不了。那就說我殺了你,白泰常會反過來殺了我,躲也躲不過,你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