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道心萌(1 / 2)

眾人被這個含糊糊怯弱弱的聲音鎮住了。有幾個年長些的,知道理靈的脾氣,也憐惜清風,心中皆道:“清風這孩子就是缺心眼,你少說一句話便什麼事都沒了。”也是清風運氣,理靈這回卻沒得理不饒人,隻是催道:“那張紙呢?快快拿來。”

清風略鬆了口氣,費勁道:“前幾天在門口撿到的,字好看,拿去臨。”理靈卻不耐煩了,追問道:“現在可還在你那裏?速速取來。”清風道:“昨天,火頭點火……”理靈勃然大怒道:“老爺的手書你們也敢燒!還知道上下麼!眼中還有尊長麼!”清風心下著急,隻想說不知道是監院老爺的手書,出口卻是道:“不知道的,不知道的。”像是在回答理靈剛才的詰問一般。理靈怒氣更甚:“我看你們是不想在這裏呆了!走!隨我去見老爺去!”清風嚇得直往後躲,口中含糊嚷道:“我寫,我寫。”理靈上前拉住清風,不聽他辯解便往外拉。

清風被人販子拐賣的時候也有七八歲大,幾經輾轉卻連自己家在何方都不記得了。那時候人都不怎麼出遠門,村中小戶便是自家屬於哪個府縣都未必知道,何況一個懵懂的孩童。自從到了太清宮,清風才算是活了過來,再沒人餓他欺他,打他罵他,即便有人好開個玩笑,也全無惡意。若是真的被趕了出去,到哪裏安身?

想到這節,清風悲從心起,放聲大哭起來。理靈如凶神惡煞一般,毫不心軟,拖著他往碧墅去了。現在這個時間,吳尚道總是在碧墅寫字看書,或是在碧墅外的池塘邊垂釣坐忘,必然不會撲空。

吳尚道也果然就坐在那裏,靜靜看著水麵。見理靈來了,身後還拖著一個嚎啕大哭的孩童,臉上也不能不繃住了。

“師父……”

“理靈,道者四大威儀,是這般拉拉扯扯的麼?”吳尚道不等理靈說話便已經別過頭去,思索著醞釀出一付怎樣的神情方能震懾一下這孩子。理靈心頭一冷,心道:“是了,師父一向不喜歡我,我今天怎麼又做這傻事?”清風見理靈鬆開了他的手,便止住了哭,垂頭跪在地上,抽泣不止。

吳尚道沉聲道:“理靈留下,其他人退出去。”一幹跟來湊熱鬧的道人連忙上前拉起清風,亟亟退下,隻留下一臉失落無奈和近似麻木的理靈。吳尚道等他人散盡,便對理靈道:“便是天大的事掉下來,道者也當處變不驚,逆來順受,你這般大張旗鼓想幹什麼?”說這話時,吳尚道已經板起了麵孔,頗為嚴厲。理靈低聲回道:“弟子……弟子錯了。”他本還想分辯幾句,聽吳尚道的口吻卻覺得心如死灰,再懶得多說。至於在三官廟門口的那種感悟,也隨之消卻,便像是從未有過一般。

吳尚道歎了口氣,道:“理靈,你來。”理靈依言上前,站在吳尚道身邊。吳尚道用魚竿輕輕在他腿上拍了一下,問道:“疼麼?”理靈略微一滯,奇怪道:“這麼輕怎會疼?”吳尚道又問:“會為此記恨師父麼?”理靈越發感覺荒誕了,喃喃道:“怎麼可能記恨師父……”吳尚道點了點頭,道:“道者處世,事來應事,事過不隨。所謂清風心頭過,絲毫不留痕便是這個道理。”

“但是……”

“我知道。”吳尚道攔住理靈的話頭,“有些事在你看來可不是魚竿碰一下那麼輕鬆,對吧?”理靈點了點頭。吳尚道笑道:“村中潑皮無賴都知道,除死無大事。我道者修行更是要樂生而不惡死。生死皆是如此,那這世間萬事豈不都和魚竿碰碰一般麼?”理靈若有所悟,隻聽吳尚道又道:“你心有多寬多廣,便能容下多少人和事。等你的心包含萬有了,便幾近於道了。”理靈聽得雲裏霧裏一般,卻從拜師到此刻第一次心生向道之情。他隱約間覺得求道似乎比求法更有意思,卻不知道這“道”能幹些什麼,頗為迷茫。

吳尚道說完這些便讓理靈退下。理靈剛走了兩步便想起那首偈子還沒要,卻又不敢再回去找師父要,便打算回頭找清風寫給他,看看是否能有所悟。清風年紀小膽子小,一路哭回夥房,取了木炭便在石板上默寫那首偈子,邊寫邊覺得委屈,眼淚嘀嗒嘀嗒第往下落。

一個中年道人走到清風背後,輕輕踢了踢他屁股,道:“你也別哭了,去明霞洞送飯吧。”清風抹了把臉,應聲起來拿了飯龕,往雲霞洞去了。

從太清宮北上,大約七八裏路,便見一片竹樹蔥籠。雲霞洞便在這綠蔭掩映之中,背後石峰聳立,山高林密,前望群巒下伏,峭壑深邃,每當朝暉夕陽,霞光變幻無窮。吳尚道曾遊過開發後的嶗山,卻感覺未開發的嶗山更秀美,便將此地列作道人閉關參悟之所,也不修路也不開山,不讓往來信眾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