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開春,這天氣就一日暖和過一日,眼見著樹梢悄悄的綠了,地上也能隱約瞧見嫩黃,長安城的銅錢依舊不夠使,短短不過數日之間,民間便已是怨聲載道,宋璟、蘇頲請了皇命在府善錢二萬緡置於南北市,以平價買百姓滯銷之物可充官用者;並許兩京百官預借俸錢,以使善錢迅速流入民間。
這一切於岑家的關係並不大,岑子吟早有令下,幾個鋪子收了的銅錢凡是低於二銖四分的便早早的拿來使了,之前方大娘還念叨岑子吟這是杞人憂天,上命下行之難還在於民間的銅錢幾乎都是惡錢,官府又隻使一好錢購五惡錢,平白的少了五分之四,誰也不樂意,百姓不樂意,自然會將錢藏起來,等到上麵承受不了壓力,事情以失敗告終以後便又可以拿出來用了。
不過,如今事情看來並不像想象的那般簡單,坐在龍椅上的那位這次像是下了狠心,即便這幾日的長安城一日蕭條過一日,除了南北市上的兩個攤子收購些宮裏日常的用品以外,也就讓官員預支了點兒薪俸,這無疑杯水車薪,還好岑子吟當初的明智,而如今的生意則是多半收些必要的東西,比如說她嫁妝需要用的,比如說大郎二郎娶妻需要用的,比如說家中上下每個月需要用的。
岑子吟對這一切卻不是很在意,岑家的日子到底要比之前要難過了點兒,歸根結底除了禁惡錢一事以外,莫過於李瑉那些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親戚了,鋪子重新開張不過兩日,便又是一波一波的來,像趕集似的,管鋪子的方家長輩惱的恨不得將那些人全給扔出去,回來便與方大娘哭訴,方大娘則是將那記賬的薄子往她麵前一扔,發了狠話,“之前你便打了包票,如今也賴不掉了,家中的事兒若是解決不了此事,你都休要再管了。”
於是,岑子吟便與方大娘一道出現在邠王府前,方大娘備下了許多的禮物,還是第一次到這樣的人家來,對方還是她未來的親家,難免緊張,留心的話,還能聽見她說話的時候的顫音。
投了帖子,管事的一聽說是自家十五爺的未來丈母娘,倒也沒有小瞧的意思,一邊派人先去通知王妃,一邊請了方大娘與岑子吟先進客廳小坐片刻。
那管家一出去,旁邊就留下了兩個小丫頭,岑子吟拚命給自家老娘使眼色,李瑉失蹤十來天了,這會兒好容易找到借口上門,不乘機問一問怎麼行,方大娘白了岑子吟一眼,不動如山的坐著,岑子吟自己也不好開口,隻有坐在一邊裝乖乖女,心中不禁埋怨自己,怎麼就把自家老娘給氣成這模樣了。
方大娘端著茶杯喝了口茶,這才開始問道,“按說王府裏的人也不少,怎麼咱們來了瞧著卻是清冷的沒幾個人的樣子?”
這話若是個外人來問也許不大好,不過方大娘的身份卻是未來的親家奶奶,其中一個丫頭回道,“岑夫人有所不知,前院甚少有人過來,剛過了年節,王爺也不在府裏,所以清冷了些,後院的人稍稍多些,住著十幾位先生,還有便是姨娘與小爺、娘子們住著,王府夠大,倒是不嫌擁擠。”
方大娘聞言笑了笑道,“我道是府裏的親戚眾多呢。”
兩個丫頭也不知道方大娘是什麼意思,聞言隻是笑了笑,另外一個興許嘴碎了些,搭腔道,“不多,也不算少,主子們各自有自家的院子,府上還有些小莊,都是皇上賜的。”
方大娘閉口隻笑,兩女見狀也不開口,岑子吟端著茶細細的吹開漂浮在上麵的茶葉,輕輕的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百無聊賴的望著外麵,方大娘也是不再說話,緊抿著嘴不知道在想什麼,廳內沉靜下來。
不多時,那管家回轉來,請兩人到王妃的院子說話,這邊兩人方離開,便有個媳婦過來問兩個丫頭,“方才岑夫人都與你們說了什麼?”
其中一個丫頭便將方才的對話複述與那媳婦聽,那媳婦聽了以後便道,“這些話休要傳給外人聽,否則到時要讓人笑話咱們府上沒規矩了。”吩咐罷了以後,便尋了個管家的過來,隻問他最近外麵都發生了什麼事,那管家的負責的是王府的采買,許多消息都逃不過他的耳朵,見那媳婦問他,又聽說岑家母女過來尋王妃說話,心中有些了然,笑道,“不是什麼大事,便是有些個不知趣的,跑到岑家騙吃騙喝,打著咱們府上的旗號,惹的岑家酒館關門了好些天,這才又開張,便變本加厲的又去了。”
那媳婦皺了皺眉道,“誰會這般行事?府上那些雖然不爭氣,倒是不會跟自家兄弟過不去,何況十五郎也不是個省事兒的。”
那管家笑道,“人打著咱們府裏的旗號,我便留心了一下,不過苦主沒上門,我也不好多話。確實都是些皇親國戚,卻是咱們八竿子打不著沒落的親戚,便是有人傳言岑家三娘子急公好義,上門吃飯不用錢,便一窩蜂的都湧了去。”
那媳婦聞言狠狠的呸了一聲道,“再大的家業也經不住這幫不成器的折騰。”這媳婦本就是王妃的陪嫁,與王妃自來是一個鼻孔出氣,這些年也沒少受家中那幫子不成器的罪,最是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跺了跺腳扭身便走了。
這邊,方大娘與岑子吟到了王妃的小院,王妃親自出門來將兩人迎入小廳,方才坐下便笑道,“你們來的可巧,正好我有些事兒還要與夫人商議,兩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到底還有許多的東西要準備呢。”
方大娘還是第一次見王妃,之前定親對方都沒有出麵,還以為對方嫌棄她們,如今瞧著王妃的禮數還算周全,不由得笑道,“這倒是心有靈犀了,咱們一直就沒機會過來瞧瞧,說來王妃平日裏也是住在小莊上,今兒個咱們得了空閑,王妃也是恰好在府上,這不是孩子們的緣分麼?”
岑子吟啥都不怕,就怕方大娘說客氣話,本身沒什麼學問,又喜歡裝文雅,便學的不倫不類的,還不如直來直去的來的爽快。不過不好麵子就不是方大娘的本性了,這樣雖然有些用詞讓人忍不住扶額,卻是有幾分可愛在裏麵。
王妃笑了笑,旁邊的丫頭媳婦們也沒有露出什麼異樣的神色,岑子吟點了點頭,這王府怕也就王妃這兒最有規矩了,低著頭不說話,就聽見王妃嗬嗬道,“這話倒是不錯。”說著便讓丫頭捧了一張圖紙出來,道,“成了婚,瑉兒怕是還不能單獨開府,他無爵位在身,所以,我便讓人將他的院子重新修葺了一下,三娘來瞧瞧是否如意,若是有不合意的地方,我便命人修改。”
方大娘望了岑子吟一眼,她的意思是王府裏的人太多太雜,成親就自己開府單過,上無婆婆的壓迫,下麵沒有討人厭的兄弟姐妹,自己在家自己做主多幸福,一聽王妃的話卻是不太樂意,想開口卻被岑子吟偷偷拉了一下,岑子吟上前去在那圖紙上瞧了兩眼,對建築卻是沒什麼研究,笑道,“不知道急不急?若是不急的話,王妃能讓我帶回家去慢慢的瞧麼?”
王妃笑道,“本就是要讓人給你送過去的。”
岑子吟將圖紙收起來,方大娘道,“其實今兒個咱們來,主要還是要問問李瑉如今如何了?這麼大半個月都沒丁點兒消息,就是不知道聖意如何,我隻聽說去太行山的人事都定了下來,說是要打突厥人,突厥不是這才求和沒幾天麼?這邊二月就要出發,也不知道李瑉去的是否是這邊,若真是免不了,也要提前有個人去打點一下才好有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