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親氣得吐了血,一家子和她斷了關係。
從此她一葉浮萍,漂在這物欲橫流的風塵浮世中。
各行各業都有祖師爺,人們常說各命入各行,被祖師爺看上的多半才能做到行裏的翹楚。
周媽還不是周媽的時候,基本算是京城頗有名氣的窯姐兒,大約就是命裏注定吧。
二十歲那年,周媽從人販子手裏買到了年幼的周柳柳,並給她起了這個名字。
如果不是人販子,周柳柳就死在家鄉的饑荒了。
連周媽都說,周柳柳是個好命的女人,自從懂事以後就不愁吃不愁喝。
每個窯姐身邊都有兩個人,一個是貼身丫鬟,也是未來的接班人;另一個是幹兒子。
女人在外覓食不易,家裏總得有個房梁,哪怕是個又軟又潮的爛木頭,也比房塌了強。
而且,哪怕是青樓女子,也是重男輕女,有子萬事足。
周媽把周德順從他親娘手裏接過來的時候,這個不足十斤的小嬰兒狠命地哭叫著。
於是周媽急忙撩開衣襟,露出半個又白又胖的胸脯,一下堵在孩子嘴上。
說也奇怪,孩子一下就不哭了,隻是玩命地吮吸起來。
周媽感覺一陣酥酥麻麻,然後有點天旋地轉。
在那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娘娘在滿屋祥光中顯了寶相。
周媽買這個男孩兒花了二十兩銀子,買女孩兒隻花了三兩。
而且兒子是花錢的,小丫鬟是給她掙錢的。
饒是如此,從娘倆見麵的那一刻起,周德順就成了她一輩子的心頭肉。
盡管周媽是個風塵女子,但一腔母愛絲毫不少。
當年為了從辮子軍手下救出調皮搗蛋的幹兒子,她像一隻發了狂的母貓嚎叫著頂著槍口和刺刀撲了上去。
這一下,倒是把兩個十八九歲的大頭兵嚇著了。
等他們緩過悶來,舉搶就要打的時候,黃滿江來了。
他喝止住士兵,又看了風華正茂的周媽。
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遇,但是僅過了半個月,黃滿江就倉皇跑走了。
可見在國破家亡、兵荒馬亂的世道,任誰也不會活得好一點。
那時候,周柳柳還是個黃毛小丫頭。
又過了五年,黃滿江剪掉了辮子,穿著黃呢大衣和牛皮靴子再次打回京師之後,特地打發人來找周媽。
然後周媽左手拉著已經初長成人的周柳柳,右手拽著周德順,跟著通訊兵來到黃滿江的營房。
這是黃滿江第一次見到周柳柳,便被她眉眼之間那一抹似有似無的哀怨吸引住了。
早在周柳柳十歲的時候,算命先生袁鐵嘴曾給她相過麵。
他沉吟了片刻,然後才說:“此女相貌不凡,好好養她十年,將來就能享二十年榮華富貴。”
至於別的,無論周媽再怎麼問,袁鐵嘴都是緊閉雙唇,不發一語。
幾年之後,周媽迫於生計陸續把別的女孩兒打發走了,卻唯獨留下了周柳柳。
周柳柳從十五歲開始侍候內寢,對於人事早已一清二楚。
所以,當周媽看到黃滿江直勾勾的眼神,接下來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黃滿江從營長、團長一路幹到旅長,周柳柳一直跟在他身旁。
直到盧溝橋槍響,他們一路南下跑到了武漢。
至於投遞叛國、私吞國庫的罪名,就按在了他麾下的錢懷恩營長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