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急忙衝進房間,隻見錢懷恩平躺在床上,緊閉雙目,兩道渾濁的淚痕穿過鬢角流到耳後。
接下來一連三天,錢懷恩水米未進,秦天保和鍾福記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絲毫沒有辦法。
第四天,錢懷恩終於走出房間,他幾乎是被秦天保和鍾福攙著回到了甕城。
士兵們見到錢懷恩憔悴已極的樣子,於是紛紛聚攏過來,然後安靜地圍坐在他們麵前。
錢懷恩張開嘴,喉嚨顫抖了一下,然後眼淚流了出來。
作為一名身經百戰的軍人,錢懷恩從來如鋼鐵般堅硬冰冷,這種情況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
“弟兄們,我錢某待大家如何?”錢懷恩終於開口了,但早已失掉原有的洪亮嗓門。
士兵們麵麵相覷,可是誰也不敢發出聲音,諾大的甕城一片死寂。
“您對我恩同父母!”趙占元大聲喊道。
趙占元和趙占魁兄弟是秦天保手下的排長,跟著錢懷恩出生入死許多年。
“您對我恩同父母!”趙占魁也站起身大聲喊道。
“您對我們恩同父母!”士兵們異口同聲地高喊道。
錢懷恩看著眼前這群士兵,他最風光的時候手下曾有千十號人馬,可是連年征戰後,現在身邊就隻剩下這三百多人了。
等士兵們恢複了安靜,錢懷恩從胸口掏出那疊報紙,高舉著說道:“咱們被黃滿江出賣了!”
人群立刻一片嘩然,緊跟著又立刻安靜下來。
接著錢懷恩把戰敗被俘這筆糊塗賬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一個半月前,錢懷恩接到命令,將隊伍拉到葫蘆山,配合戰略撤退的運輸部隊和文職機構,對追擊日軍進行阻擊。
黃滿江是這次阻擊戰的總指揮,他麾下的兩個團加一個加強營在大隊人馬撤退的路線上擺出了一條縱深二十公裏的防線。
葫蘆山位於整條防線的最前沿,距離最近的友軍陣地在它身後十公裏。
錢懷恩當然一眼就看出黃滿江是要他送死,但軍人的天職是服從,他沒有理由拒絕這道命令。
況且,能夠戰死在抗日救亡的戰場,馬革裹屍,對於他來說也算死得其所了。
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乾坤顛倒,妖魔當道,活著也真是沒什麼意味。
可是,就當錢懷恩下定決心與日寇決一死戰的時候,卻忽然發現自己被出賣了。
他身後的防線早就悄悄撤走,當他看到日軍如潮水一般從葫蘆山兩側疾行通過時,他們已經成為無人搭理的甕中之鱉。
他原本打算和日軍拚個魚死網破,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第一排炮彈準確落到陣地前沿二百米的地方,這是日本人在告訴他不要輕舉妄動,消滅他隻需要調整一個刻度。
三輪恐嚇性的炮擊之後,鬆本俊男爬上矮小的山坡,接著就有了最開始的故事。
“這是我錢懷恩沒本事,連累了各位弟兄。大家跟我這麼多年,不僅寸功未立,反而落到現在的境地。我對不起大家!”錢懷恩低下頭,悲戚地喊道。
錢懷恩話音尚未落地,就看到士兵們紛紛跪倒在他麵前。
“營長,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三連一排長隋進大喊道。
他是一個孤兒,被錢懷恩救下的時候還沒有槍杆高,十幾年一直跟著錢懷恩南征北戰。隋進這個名字就是錢懷恩給他起的,意思為隨我前進。
“我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眾人跟著高喊。
這時,鍾福忽然一把從錢懷恩手中抄過報紙,舉在空中高喊:“黃滿江怕咱們不死,不僅把咱們送進虎口,竟然還在報紙上造謠,說咱們投降了!這不是逼著咱們反嗎?”
聽到這句話,士兵們立刻群情激憤。
隻聽到人群中有人高喊一聲:“那咱們就真的反了吧!”
“是啊,反了吧!”另一個聲音響起。
“反了吧!”將近半數的人異口同聲地喊道。
“住口!”秦天保忽然大喝道:“你們是要讓長官背上千古罵名嗎?”
人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表情沉重的錢懷恩。
錢懷恩歎了口氣,轉身緩慢走進了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