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蓮獨自躺在正房的炕上,她聽到西廂房傳來的哭聲,知道亭鐺一定不好。她想翻個身,隻覺得已經身體不能動,她心裏如水一樣明白,這是魘住了。就在這時候,翠蓮恍惚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黑影進來說,你好好活著,顧家還有一些大事等著你去辦。翠蓮想喊喊不出聲音,想動又不能動,心裏又急又怕的時候,二美蓮進來咣地一閉門,翠蓮徹底清醒過來,著急地問二美蓮,大大怎麼了?二美蓮說,大大沒了,剛沒的。
亭鐺去世了,享年五十一歲。他一生最值得誇口的就是有一個才貌雙全的兒媳婦和一個美豔絕倫的女兒。水泉鎮的人們一半說他是個有福的人,從一個種地的莊稼人脫變到鎮長的老子,過了幾天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好日子;另一半說他是個沒福氣的人,辛苦了半輩子,剛要享福就死了。不管別人怎麼評價,但從顧家發展史上來說,顧亭鐺也是個成功人士,他這一代讓顧家有了質的飛躍。顧家人人都戴著重孝,前院又一次搭起了白茫茫的靈棚,屋簷下的引魂幡隨風飄蕩。
亭锝找到了重傷的翠蓮問,大侄子媳婦,該報喪的客人都報了,就是沒去給美蓮報去,這幾天人家正忙乎著給孩子過百歲日,咱這是喪事,不能驚動人家,人已經沒了,來不來都一樣的。翠蓮說,二大考慮的比較周全,人已經沒了,美蓮來也見不到了,除了落個傷心沒有別的好處,您打發二飛子和常堡長說一聲就行了。亭锝又說,大哥臨死的時候對我說,要把珍子趕出顧家。翠蓮說,由著他自己吧,他要想走,咱們也留不住,他要想在咱們也趕不走,他對我的積怨太深,遲早會有這麼一遭的。亭锝說,這幾天客人多,你們別扭著也不好,不如把珍子叫來,向你道個歉就算完了。翠蓮說,不用道歉,夫妻之間就是鍋沿和勺子,沒有不磕碰的,二大這幾天多照應著,還有鋪子裏讓海子一定要盯緊,偏巧我又下不了地。
亭锝出去找到了珍子,勸了他一回,讓他回來馬上和翠蓮道歉。珍子進門後見翠蓮臉朝牆頭躺著,他把炕上玩耍的俊盤拉到跟前問,你娘睡著了?俊盤衝著他的臉麵吐了一口唾沫罵著,牲口。珍子的心被俊盤的這口唾沫唾涼了,他舉起手衝著俊盤的小腦袋揮了揮拳頭,最終還是落在自己的臉上。珍子打了自己一巴掌馬上轉身出去了。
翠蓮的弟弟春風剛到水泉鎮就聽說姐姐被姐夫打得起不了炕,春風心頭一怒,進了顧家不到靈堂祭奠,而是到處尋找珍子。在二飛子的屋裏,春風終於找到珍子,他二話不說,提著棒子劈頭就打。珍子本想哀求春風幾句,沒想到春風不給他這個機會。珍子隻覺得腦袋哄地一聲巨響,鮮血蓋過了眉毛,流到臉上。再看春風已經紅了眼睛,他又是一棒橫掃過來。珍子看見春風和他玩命,嚇得抱頭鼠竄跑到院子裏。人群跟著珍子滿院亂跑,春風手提棒子,滿院地追趕著。翠蓮從正房裏爬出來叫,春風。春風過來抱起翠蓮。翠蓮說,春風,你是來給我公公吊孝的,還是為了來追打你姐夫的?春風說,水泉鎮的人們都說顧進珍看上了一個叫陳梅兒的戲子,並且答應那個戲子把你折磨死就娶她進家,所以顧進珍就往死打你。翠蓮說,別聽人們瞎傳言,你姐姐我也不是好養的,也怨我。
春風把翠蓮抱進家,放到炕上。俊盤說,舅舅,大大就用腳踢娘了。春風氣得咬牙切齒地對翠蓮說,姐姐,你辛辛苦苦為他們顧家出力持家,他顧進珍不但不感謝你,還要打你。翠蓮說,好兄弟,聽姐姐的話,別打你姐夫了,假如你鬧出什麼事端來,還得姐姐我收場。
亭鐺出靈那天,全鎮的人幾乎全來送葬,親戚朋友嚎啕大哭,鬧得天昏地暗。顧家的閨女和媳婦們都排隊出來送葬。她們不施粉黛、一身白衣,衣襟裹著窈窕的身軀隨風飄蕩,顯得壯麗而素雅,她們紛紛揚揚地揚灑著紙錢,如天女散花一般。人們都誇著顧家曆來就出美人。翠蓮仍然躺在炕上養傷,她想起這些年亭鐺對她的好來,一陣一陣地難過,今後她的主心骨沒了,不知道顧家的人會怎樣對她。常堡長打發人送來十丈白布和一百塊銀圓,捎話說,盡量把老人的喪事辦得體麵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