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嬸娘也哭了,三個女人各懷心思,哭成一條音。窗外陽光明媚地照著,屋裏的人卻感到寒意徹骨。院子裏幾隻母雞追著一隻瘦小的公雞,公雞被追得無路可逃,呱呱地叫著拍打著翅膀跳到窗台上,把窗戶上的麻紙撞了一個窟窿,一下掉進家裏。三個女人立時停止了哭聲,一起看著這隻愣頭愣腦的公雞。三人一起大笑起來,翠蓮說,真是一隻笨雞,既然送上門來,今晚殺了它。二嬸娘說,這隻雞瘦,要殺殺一隻母雞。一隻眼說,放了它吧,雞從窗戶裏跳進來是稀罕事,別難為它了。一隻眼把瘦公雞抓住,剛要放出去,翠蓮眼疾手快一把把瘦公雞奪過來,使勁把瘦公雞的頭擰下來,扔在地上。無頭的雞仍然狂亂地拍打著翅膀。翠蓮說,雞跳窗、家必亡,這是老人們留下來的話。一隻眼說,難道我們顧家真的完了嗎?翠蓮說,聽天由命吧,我能做的隻有把這個家押在三莉身上了。
三莉從娘家回來,穿了一件花格子西式上衣,新潮又大方。她說俊盤給她在堡子裏買的,俊盤說北京的女孩都穿這個樣式的上衣,大襟子襖早就不穿了。三個寡婦立即誇起了俊盤有眼光、會買東西、又會心疼媳婦。誇了一陣之後,翠蓮從懷裏拿出鑰匙遞給三莉說,三莉,娘老了,你來當這個家吧。三莉不屑地看了一眼翠蓮手中的鑰匙說,娘的意思是讓我步您的後塵,走您的老路嗎?我不想做一個管家婆,等俊盤走了以後,我要回堡子裏的學校教書呢。翠蓮和二嬸娘、一隻眼都驚了一個倒仰。翠蓮對三莉說,你既然是嫁了男人的人了,就不要在外麵拋頭露麵了,我們顧家的女人,沒一個出去做事的。
三莉反問俊盤,你讓我出去教書嗎?俊盤皺著眉頭說,娘在家裏挺孤單的,要不你就別去教書了,好好在家陪著娘吧。三莉說,這叫什麼話?我可以時常回來看看娘,但不能把我死關在這座黃土大院裏。俊盤說,我家的女人是不能隨便到外麵做事的,更何況學校裏有那麼多的男先生。三莉說,男先生怎麼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又不去誘惑他們,何況我已經名花有主了。
俊盤說,我娶了你這個識文斷字的女人就是為了讓你治理家業、孝敬老人,要不我還不娶你呢!三莉說,早知道你們家是這樣的想法,我還不一定嫁你呢,我嫁你為了什麼,就是為了讓你拋棄嗎?你想的美。
俊盤看著自己與母親的如意算盤落空了,氣不打一處來,他狠狠地摔了門子出去了。三莉對翠蓮說,娘,您好好對俊盤說一說,讓我關在家裏,我會憋死的,我在張家口女子師範讀書的時候,三天不上街,就生病。翠蓮聽了這話感到了深深地絕望,看起來這座黃土大院真是後繼無人了。
夜裏,俊盤用被子蒙頭睡覺,三莉進來爬上炕,拉了他的兩三次被子,也沒拉開。氣得三莉狠狠地踹了他一腳說,你就挺死吧。俊盤呼地一聲將頭上的被子掀起來問,你想幹什麼?三莉一下抱住了俊盤的臉說,我是真心愛你的,別這樣冷落我好嗎?俊盤想推開三莉,可推了幾下都沒推開,三莉抱得他的臉特別緊。
俊盤說,三莉,你要真心愛我就留在顧家好好服侍我娘好嗎?等她老人家過世了,我就把你接到我的身邊,我們好好過日子。三莉好像突然受了驚嚇一樣,鬆開了俊盤,她驚恐地瞪著雙眼問俊盤,你說什麼?等你母親去世後才接我走?你是娶媳婦還是給你娘找老媽子?太過分了,根本不像文化人幹出來的事。俊盤說,我也是不得已的,我把我娘留在家裏,她又是寡婦失業,我不放心。三莉說,所以你就娶了我,做你娘的使喚丫頭,你倒是想得天花亂墜,我在家裏伺候你娘,你心裏想著你的嬸子。俊盤說,三莉,你錯了,我嬸子已經死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三莉,我會慢慢愛上你的,給我時間。三莉衝著俊盤的臉就是一個耳光。俊盤捂著臉問三莉,三莉,你敢打我?三莉說,騙子,做你的黃粱美夢去吧。俊盤說,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我把我的第一次奉獻給你了,你還想怎樣。三莉說,滿清的皇帝溥儀都在法庭上離婚了,何況你我凡夫俗子,我就等於讓狗咬了一口。俊盤還想和三莉說些話,三莉迅速穿好衣裳,跑了出去。
她跑出二門,見大門已經上了鎖。三莉拚命地拍著門喊,給我開門,我要出去。翠蓮提著燈籠過來,看著如暴雨梨花一般哭泣的三莉問,俊盤家的,你怎麼了?大晚上的要去哪裏?三莉說,我不叫俊盤家的,我叫王三莉,從今以後,我和俊盤沒有一點關係。翠蓮顫巍巍地說,你怎麼能這樣,你們可是拜過花堂的。三莉說,我不管,我隻知道他是一個騙子,他是為了讓我伺候你才娶我的,難怪劉探長的兒媳婦和我說你親手毒死監獄中的飛子女人,你真陰毒。翠蓮的手哆嗦起來,用盡全身的力氣但很微弱地說,別聽她的,飛子女人的死,是個懸案……
翠蓮手中的燈籠哐地一聲掉在地上,燈籠的玻璃罩子摔得粉碎。翠蓮還想說些什麼,也沒說出口。身子向後慢慢地沉下去。三莉趕緊扶住她問,娘,您怎麼了?翠蓮也不說話,險些把三莉壓倒。俊盤披著衣裳出來,看著三莉和翠蓮一齊倒下,他用盡全身的力量大喊著,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