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扁嘴女人送到正房裏一盤糕和兩道菜,捎帶著瞄了蒙著蓋頭的新娘一眼後,像受驚的野兔,撒腿跑了出來。站在院子裏接應的二嬸娘問她,你看見什麼了?扁嘴女人說,我看見新媳婦蒙頭蓋臉的,直僵僵坐在炕頭上。二嬸娘說,越老越有猴氣了,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黃土埋到胸口了,丫頭小子一站半院子,他卻撈了個十九歲的女孩兒,真是有錢沒處花了。恰好亭錦打西廂房出來,聽著二嬸娘在抱怨亭鐺,便對二嬸娘說,你什麼事都想管,連大哥你都要背後嚼一嚼,能娶上十九歲的大姑娘是我大哥的能耐,你死了我二哥能娶個十六歲的回來。二嬸娘見亭錦一副無賴架子,氣得幹瞪眼,但她不敢罵亭錦,她害怕亭錦那股狗孫脾氣上來打她,她和緩了一下口氣說,老三,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在說大哥又沒說你,你少接我的茬。亭錦趿拉著鞋,敞著衣襟,得兒郎當的流氓架勢,他指著二嬸娘的臉說,你說我大哥就不行,你要敢說我,我早就砸碎你的狗頭了。亭鐺在屋裏聽著院子裏吵吵鬧鬧,出來喝著,亭錦,你幹什麼?越發沒出息了,好男不和女鬥,她畢竟是你的嫂子。亭錦說,我還要她這種爛了×嘴的女人當嫂子,一腳揣到她糞坑裏漚糞算了。二飛子帶著三飛子從屋裏趕出來,二飛子指著亭錦罵,三大,你真不算人,等我大大和我飛大哥回來再找你算賬。這時,珠子和扁嘴從地裏幹活回來,把二嬸娘推到她的屋裏。亭錦一臉得意,搖擺著上街去了。
亭鐺回到正屋裏,掛上窗簾,對他的新娘說,你看看我這個家,真叫人不省心。他的新娘很善解仁義地說,家家都是一樣的,一家不知一家愁,我家共有二十多口人,更是人多嘴雜,不是你吃虧了,就是他占便宜了,一天也是老嚷架。她的這幾句話很打動亭鐺,亭鐺心想她家父母雖然是窮了一些,但也很會教育子女。亭鐺說,我想把你的蓋頭揭下來,你吃點東西吧?他的新娘說,那就揭吧。亭鐺一把扯下新娘的蓋頭,借著燈亮一瞅新娘的臉,傻了。隻見新娘的右眼裏長了一個蘿卜花。亭鐺問新娘,你的那個眼睛蛋子怎麼是藍色的?新娘說,幹鹹菜難道沒和你說過嗎?我的右眼看不見,我是一個一隻眼的人。亭鐺老半天才緩過一口氣說,我上當了,你們這是欺詐呀!我老了老了再娶一個殘疾人回來?新娘撲棱棱的淚點子流了一臉,她哭著說,我家欺詐你什麼了?一個錢的彩禮也沒跟你要,白白的就跟了你了,你還嫌棄我。亭鐺說,我們顧家,從主上來說,娶女人都娶的是漂亮女人,你不漂亮也可以,畢竟我這麼大的歲數了,但你不能是個一隻眼呀。新娘說,好了,你也用不著生氣,我也不訛詐你,你現在就把我退回去,我認了,從小受盡堂姐妹們的嘲弄,原來以為嫁給你能把我當寶貝,沒想到你卻這樣在乎我的相貌。亭鐺說,你先別走,我和我的兒子兒媳商量一下,再安排你。
亭鐺出了正房,心裏灰了一半。新娘是一隻眼,這和花錢買假貨有什麼區別。人都說狐狸越老越精,沒想到自己清明一世,年紀半百卻上了這麼一當。他來到南房前,上了石頭台階,敲了敲門問,珍子、翠蓮,你們睡了沒有?珍子開了門有些驚奇地說,是大大呀,我們還沒睡,進來說吧,翠蓮正在算這個月的出入帳。亭鐺進去後,見翠蓮爬在油燈下攤開賬本算賬,算盤打得眼花繚亂。翠蓮見公公進來,收拾好賬本放到櫃子裏鎖起來。她也有些驚奇地問亭鐺,大大,您不在正屋和人家說說話,過來幹啥?亭鐺說,你們不知道,咱們受騙了,娶來的人是一隻眼。翠蓮一愣說,有這事?也怪咱們大意,娶得有些太著急了,沒有好好打聽打聽,要是後天瞎的就好了,如果先天就是瞎子說不定還要遺傳後代。亭鐺說,我也沒了主意,我想讓她走。珍子說,隻要以後倆人感情好,一隻眼怕什麼?過日子又不是買年畫,光要漂亮是不能夠解決問題的。亭鐺說,屁話,沒的丟人顯眼了,半輩子了撈不著好的撈個一隻眼,讓外人也嘲笑。翠蓮很堅決地對亭鐺說,一隻眼也好、三隻眼也好,都不能往回送了,這要是送回去不是往死逼人家嗎?咱們不能幹那種喪德的事。珍子笑著說,三隻眼更好是二郎神,要我說一隻眼挺好的,您上歲數了,讓她赤膽忠心地伺候您,找個花裏胡哨的小娘子,指不定誰伺候誰呢。亭鐺說,話雖這麼說,可我的心裏還是有一百個不願意。翠蓮說,回去吧,該休息就休息,別怠慢了人家,她剛十九歲,那可是人芽芽一般,知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