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傍晚剛過,但夏季的雷雨說來就來,屋外大雨滂沱,屋內已經點上了幾盞燈燭,內堂裏坐著兩個氣宇不凡的年輕人,還有一名麵貌威武、須發灰白的中年男人,在他身後,站著一個長相酷肖於他的年輕小夥兒。

年過半百的何家家主何駿斌,沉默的看著手裏的信,看完後歎了口氣:“也好,最近江湖上確實是亂了點,小川去昆侖避一避也好,快,謝過吳少俠。”

信是舉薦信,昆侖劍派是江湖上執牛耳的大門派,位處大陸極東北的昆侖山脈,向來遺世而獨立,遠離江湖紛擾,若沒人舉薦,想靠本事通過入門測試,可謂是難如登天。在他身後,站著的是他的兒子何川,聽到父親的話,他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

坐著的兩個年輕人現如今都是昆侖劍派的弟子,男的叫吳岩塵,是昆侖劍派主峰的優秀弟子,此次奉掌門之命下山做一些收集信息也任務,也算是遊曆;在他身邊坐著的,是他的師妹何茜茜,也是何駿斌的女兒,此次跟著師兄下山,卻主要是收到了父親的信,想回家探望下,也想把她那個經常闖禍的弟弟帶去昆侖劍派,好親自照看。

何茜茜瞪了何川一眼,斥道:“小川!”

何川不情不願的衝前麵拱了拱手,“吳兄,謝啦。”

吳岩塵微笑道:“舉手之勞罷了,既是茜茜的胞弟,又有不俗的武道底子,我這封舉薦信也隻是可有可無,錦上添花罷了。就算小川參加我派的入門試練,想來也是必然能通過的。”

何駿斌把信疊好,塞回信封中,放在桌上,又是一聲歎息。

吳岩塵蹙眉,問道:“何叔,恕我直言,江湖上本就紛繁混亂,爭鬥之事常有,官府胡亂插手,誤傷到幾個兵士罷了,當時人那麼多,小川隻是被裹挾進去而已,不用如此憂慮吧?”

“今非昔比啦。”何駿斌飲了一口茶,苦笑道:“江湖啊……已經在變天了。”

一聲驚雷劃破長空。

……

雷雨中,何府的門房隱約聽到門外似乎有些動靜。

中年的門房有些不耐煩的從房裏起身,披上鬥笠,走向大門,心想如果是過路要避雨的,自己打發了就好。

“誰呀。”他從門縫裏探頭往外看。

然後他怔住了,眼神幾乎是呆滯的掃了一圈。

門外,泥濘的地麵上,站著幾十名統一披著灰色翎毛披風,帶著鬥笠的兵士,他們挎著長刀,沉默等在雨裏。

在他們後麵,還有十幾騎,一樣的裝扮,胯下是朝廷標配的黑鱗龍馬,俱是安靜佇立,肅殺無比。

電光劃過,照亮了這一行沉寂無聲的隊伍。

門房終於反應過來,試圖關門,同時轉身大喊:“灰翎衛來——”

他一句話都沒能喊完,門就被破開,話音戛然而止。

天上電光,地上刀光,猝然驚醒了整個何家府邸,今夜的第一道血線,順著雨水延綿著,何家作為一個不大不小的武林世家,被拉開了滅亡的序章。

……

灰翎衛是近些年才誕生的怪胎軍隊,隻負責江湖事,在新皇帝登基後,尤其變得行事酷烈,令江湖人士或睚眥欲裂,或聞風喪膽。

今天,灰翎衛的這一支勁旅就是抱著抄家滅門的目的來的,頃刻間幾十把未央刀就殺入了風雨中的府邸,刀罡肆虐,外圍的下人們幾乎來不及發出慘叫就已經躺在了血泊中,十幾匹天生長著黑色鱗甲的龍馬載著騎士勢如破竹的轟進內院,如同一柄最鋒利的黑刀。

“灰翎衛殺進來啦!”

勢如破竹的屠殺中,終於有人反應過來,在臨死前聲嘶力竭的喊了出來!

畢竟是經營百年的武林世家,族中子弟俱是武道好手,幾乎在第一時間,這些年輕的子弟和家中的門客都反應過來,隻是混亂之中,難成防線,在各個院落中衝出來,然後和灰翎衛打成一片,各自為戰。

黑騎已經衝進內院,有嘈雜聲響起,馬蹄踏碎青石的聲音,刀罡劃破空氣的聲音,皮肉被剖開的聲音,讓噩夢在黑色的天穹下降臨。

“好一群走狗!看老子劈碎了你們!”

幾名何家的門客從房梁上衝出,高高的躍起,渾身綻出驚人的內力,將磅礴的雨水都迫開丈許,然後拿著各式兵器,悍然撲來!

“放箭!”

灰翎衛的總旗下了命令,他身邊的十名灰翎衛立刻收起未央刀,訓練有素的快速取出隨身弓弩結陣,蹲下瞄準,一撥箭矢射出,勁弩被這幾名門客劈開,但也阻滯了他們的一鼓作氣,下一瞬,十幾名灰翎衛迅速圍攏過來,手中的未央刀一齊劃出了細密而鋒銳的刀網,在他們落地的瞬間,擊碎了這幾名門客強悍卻混亂的攻擊,將其絞殺為許多塊破碎的肢體。

總旗官一邊統籌這場殺局,一邊計算著時間,宅邸不大,他們要在周圍一些江湖門派甚至是朝廷的一些其他部門聞風而來阻撓之前,殺個一幹二淨。

經營百年的世家,蛛網般縱橫繁錯的關係網不可能僅僅隻在江湖。

隻是異變也來了。

內院裏,一匹黑鱗龍馬身上比生鐵更堅硬的鱗片被斬裂,一道兩尺長的口子綻開在脊背上,踉踉蹌蹌的從內院跑出來,然後轟然摔倒。馬上的兵士身形矯健的躍下,剛想拔刀,那道緊跟而來的劍光便一閃而過,這名灰翎衛無力的倒下,喉間細細的血線漸漸變粗,鮮血緩慢而堅定的彙入雨水之中。

另外三名黑騎立刻糾纏過來,配合默契的和他戰在一處。

總旗官眯起了眼,這出手的是一名穿著素淨俊逸的青年,使一柄流光溢彩的寶劍,劍法簡潔而強大,一道道流光綻出,三名強大的黑騎哪怕在熟稔的配合中,居然仍然被壓製。

“這劍法……是千方殘光劍吧……”總旗官拔出未央刀,做出判斷後,以內力催動聲音對其喊道“這位少俠,貴派一向潔身自好,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這次灰翎衛奉命辦事,你們為何阻撓!難道昆侖劍派是打算要和朝廷對抗了嗎?!”

那名武力強大,手段犀利的青年人正是先前在內堂的昆侖劍派吳岩塵,他冷哼道:“你們這些鷹犬走狗胡亂殺人,我以自身名義替天行道,和師門沒有任何關係!”

總旗官還想再說,忽然身側出了些變故,一名模樣秀美的女子也執劍殺來,劍法飄渺而敏捷,轉瞬間身旁護衛的三名灰翎衛屬下就被擊倒在地,生死不明。

何茜茜使得是昆侖劍派的基礎劍法之一——颯遝劍法,因其天賦驚人,劍法紮實,這一套劍法使來委實不俗,片刻間便殺到總旗官的眼前,她美目圓睜,喝道:“我今日殺你,同樣與師門無關!我倒要問你,我何家究竟做錯了什麼?!”

總旗官自然不會回答,隻是將未央刀橫在身前,後退一步,雖然他自認不是眼前這女子的對手,不過他似乎並不慌張。

何倩倩一劍刺出,劍氣剖開風雨,然後突兀的停下。

她的劍,仍指著前方。

從吳岩塵的方向看,何茜茜的身子忽然怔了一下,停了下來。他忽然有一種極不好的預感,喊了一聲:“師妹!怎麼了?”

何茜茜沒有回答。

下一瞬,她直直的向後倒下,砰的激起地麵上的水花,衣袖無力的浸在雨水裏。她的額頭上,深深的插著一支遠比弩箭箭矢要長得多的鐵箭,箭羽還在微微顫動。

何茜茜的眼睛依然圓睜著,死不瞑目。

“啊——!”

看到這一幕,何駿斌如同一隻狂怒的雄獅,一掌拍開了一名糾纏不休的灰翎衛,整個身軀如同一枚炮彈騰身飛起,轟然砸到何茜茜倒下的位置,他抬頭,怒目望著箭矢射來的方向,“是誰——!鼠輩——!給老夫滾出來——!”

何川正和三名灰翎衛纏鬥在一處,眼見這一幕,他愣了一瞬,緊接著就被三名灰翎衛亂刀劈倒,慘叫聲中,他翻身硬生生的將手中的刀捅進一名灰翎衛的胸膛,然而也因為這一不理性的行為,暴露的胸前的空門,被兩把刀插了個對穿。

吳岩塵何時看過這麼慘烈的景象,但他也是精神堅韌之人,並未膽怯,反而激起了血性,踏著玄妙的步伐穿過了幾名圍攏上來的灰翎衛,迅速的往箭矢射來的方向衝去,以他的目力,已經隱約能看到何府外西北角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上,有一個執弓的人影。

他咬牙前奔,手中流光劍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華,然而灰翎衛實力都不俗,前看著前方更多灰翎衛向他湧來,他隻能嘶聲大吼,將真氣運到極致,一道劍光如龍形橫掃而出,擊碎了前方幾名灰翎衛的鬥笠和羽披,也擊碎了他們胸前的護甲。

然而更多人一擁而上,十幾把未央刀遞過來,吳岩塵的功法以攻為主,防守稍弱,這些剛猛的刀罡是他難以正麵硬抗的。

突然,何駿斌擋在這些人身前,他暴怒出手,已經是在透支生命,雙手環抱,內蘊強大的真氣,如同磁鐵一般將所有遞出的未央刀吸附到雙手之間,同時低喝道:“你快走!老夫和他們拚了!”

生死當頭,吳岩塵沒有多言,拱了拱手,尋了這個空檔跳出了府邸院牆,但目的仍然是西北麵的那個執弓人影。

樹上的少年看到三十丈開外的人往這邊從來,果斷跳下樹杈,背起牛角大弓,轉身就跑。

這背弓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麵容青稚卻冷漠堅毅,他目力臂力都十分驚人,然而內力底子遠並沒有吳岩塵那麼出色,奔跑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被追上了。

吳岩塵也不廢話,悲痛之中,完全像變了個人似的,原先彬彬有禮的君子,這一刻已經變作複仇劍客,剛綴上目標,一出手就是最狠的殺招——斬龍決。

斬龍決分三式——刺龍眼;撩龍喉;斬龍頭。

青色的劍光暴漲,接連攻向少年的眼睛,咽喉,脖頸。

隻是大門派的狠辣殺招,在背弓的少年看來,終究不夠果決幹淨,匆忙拔出腰間的未央刀,身體在對方劍光下詭異而靈巧的扭動著,看上去略顯狼狽的接著招,且戰且退。

這片樹林是璟縣邊緣,廖無人煙,劍氣和刀罡廝殺碰撞,碎了一地枝葉。吳岩塵終究技高不止一籌,一劍撩飛少年的未央刀,一掌擊中他胸口,少年胸口護甲應聲而碎,整個人也倒飛而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他吐了一口血。

“殺人償命。”吳岩塵冷眼看他,橫刀走來。

忽然,他腳下喀嚓一聲,吳岩塵臉色瞬間一變,知道自己踩到了陷阱!

機關瞬間觸動,一張大網從下而上即將包裹住他,吳岩塵騰身而起,流光劍在瞬間便破開了這用堅韌材質織成的大網,隻是下一刻,他人還在空中,便有一根鐵箭撲麵而來,根本來不及反應,鐵箭從他喉間穿過。

吳岩塵摔倒在地,血水從喉嚨口的洞裏汩汩流出,身體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少年收起弓弦,將手中已經準備好的第二支箭放回箭囊,表情冷漠而銳利。

他走過去,撿起了那柄鋒銳的劍,而後又在他身上掏出一封信,打開看了看,林子裏有樹葉阻擋,雨水不大,不過還是有幾滴落下來,把信上的字打糊了,有一滴正好落在何川的川字上。

“舉薦信……”

少年把信封揣到身上,背起弓拿好劍,準備繼續去清掃前方戰場,卻料不到老天竟會在這一刻跟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又是一道驚雷炸響,似乎比今晚的任何一聲雷聲都要更響。

因為這道雷特別近。

靈蛇般的電光擊中了他身旁的一顆大樹。

電光在刹那間流轉全身。

少年心髒驟停,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他似乎是死了,胸膛沒有了起伏,任由樹冠上的雨水淅淅瀝瀝的將他全身浸濕,安靜的仿佛融入了這片樹林……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遠方的廝殺聲都漸漸的停止了,有人過來尋覓,悉悉索索的聲音在樹林裏響起。

“龍雀!”

“龍雀你人呢?!”

“……”

沒有名字,外號叫龍雀的少年突然睜開了眼,胸膛恢複了起伏的節奏,仿佛隻是小小的睡了一會兒。

隻是他睜開的眸子裏少了些冷漠,多了些迷茫。

在這個名叫龍雀的十六歲少年身上,似乎什麼都沒變,但實際上……一切都已改變。

“什麼情況……這裏……是哪裏……今天還有一堂理論經濟學和應用心理學的課程……不會遲到吧?”

“不對。”

“我……到底怎麼了?”

“我是何濤,還是龍雀?”

……

……

天元大陸,聖治六年夏,兩個不同世界的靈魂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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