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謙扔掉煙蒂:“好,現在,就讓我們重新將視線拉回那個夜晚,徹底地把紙人割頭顱的所有細節盡數道來。而你們聽到的,將是這世上最為匪夷所思的作案手法!首先,我先來解釋剛剛陳連長提出的疑問,那就是吳先生是如何應付種種突如其來的變故的。”
半晌並無一言的老崔這工夫也抖起了精神,他嘴裏兀自念叨:“杜科長,這些,究竟……究竟都是咋回事哩?”
杜少謙表情坦然:“我先提及一個細節,那就是邱明此前曾說過的,吳先生在前往魁嶺期間,時不時地擼開袖口瞧手表,像是很趕時間的樣子。實際上,那段並不算短的路程裏吳先生必定心亂如麻,因為當晚的大雨下得實在太猛烈了,倘若再耽擱一會兒,說不定河流上的那座木橋就會被雨水衝垮。如果當真如此,那麼吳先生所有的計劃都將被迫中斷。所幸的是,卡車安然通過了。我猜就在卡車駛向鎮口的這段時間,躲在河岸密林裏伺機而動的兩個人已然損毀了那座岌岌可危的木橋,隻有這樣,魁嶺才會成為一座孤鎮。而那兩個人,應該就是徐海生和胡建設!”說罷,杜少謙指了指端坐在旁的胡建設。
胡建設聽聞杜少謙說到自己的名字,深埋的腦袋猛地抬了起來,他咬著牙凶惡地盯著杜少謙,顯然,他的表情已然出賣了這樁事實,杜少謙的猜測並沒有錯。
杜少謙接著說道:“就在我們五人走進躍進旅館之後,我想,張樹海和李光明必然是無比驚訝的,他們驚訝的是,人數與之前約定的並不吻合,這意味著他們的準備也將出現偏差。但是,張樹海並非庸人,幾乎就在三言兩語的對話間,便猜測出了事情的緣由;與此同時,李光明也在為即將發生的陰謀添枝加葉。而我們跟隨陳婆走向吊腳樓期間,李桐並沒有一並前往,這實際上是在吳先生計劃之內的,因為他需要李桐去確認計劃是否存在紕漏。而事後李桐擔心我們對他有所懷疑,才故意用獺肝之事作掩飾,從而以此誤導我們,讓我們相信張樹海不過就是想多賺些糧票的貪財之人而已。”
我有些焦急:“那麼後來呢?後來的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我記得當初杜科長發現吳先生——不,是發現那具被割掉頭顱的屍體時,現場隻有四個人,在你撞開房門之後張樹海和李光明等人才聞訊趕到的。而之前吳先生的房門明明是從裏邊封住的,那吳先生又是怎麼出來的,屍體又是如何被替換進去的?倘若這些都是在我們睡覺之時,張樹海和李光明配合他和李秘書來完成的,怎麼會如此悄無聲息?”
杜少謙擺手道:“吳先生怎麼會笨到那種地步?實際上,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從房間裏走出來過!甚至李桐也從未踏出過房門一步!”
“什麼?吳先生沒有走出過房間?”我有些懵懂,“這……這怎麼可能?杜科長,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那房間裏確實隻有一具沒有頭顱的屍體,難道吳先生會隱身術不成?”
“這便是紙人割頭顱這個陰謀中最令人費解的部分!”杜少謙正言道,“現在,就讓我一點一點地揭開它的秘密:首先,我們先說說房間的問題,按照事先製訂好的計劃,張樹海在吊腳樓上備了三個房間,可是現在多了你和老崔,那麼怎麼辦?——無論怎麼辦,都絕不允許再出現另外兩個房間,甚至哪怕是一個,這是吳先生計劃裏的硬性規定,否則所有的準備將會毫無意義。這時候換作李光明出場了,他巧言令色以房屋年久失修為借口,不費吹灰之力便解決了這個問題,於是在接下來的房間分配上,按照慣例我隻能與你和老崔同住。再接下來,我問了李光明兩個問題——就是關於這座吊腳樓為什麼同別的建築方式不同以及為何沒有安裝電燈,李光明在麵對我提出的問題時對答如流,巧妙地避過了我的這些質疑。但是,這些還不夠,這份縝密的計劃裏還要解決的就是,如何不讓我們三人在設定的時間內由房間裏走出來。因為,這也是紙人割頭顱中較為重要的部分,而李光明也在悄無聲息的安排下將其化解了,那便是他推脫茅房離吊腳樓太過於遙遠,雨天道路濕滑,解手不方便,所以才弄了隻尿盆擺在門後——不知情的你和老崔當然會感激李光明想得周到,難道還會思量其他嗎?”
我突然覺得異常窒息:就連這看似再平常不過的小細節,居然都是經過吳先生事先安排過的,這個人簡直是機關算盡,還有多少秘密是我們未曾發現的?
杜少謙突然麵向吳先生,歎然道:“當這些並不起眼兒卻至關重要的細節都被處理得完美無缺之後,紙人割頭顱的把戲終於開始上演了!而且,我想,吳先生你在那段時間裏一定暗自慶幸,那天所發生的一切實在要比你想象的還要完美太多,若不是獠牙剃刀端錫圭的突然出現,你幾乎真的可以將我騙倒!”
吳先生冷笑:“杜科長,我想問的是,是什麼讓你開始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
杜少謙脫口而出:“夜光木!裝著夜光木的素瓷罐子!你的這番計劃匪夷所思,加之又有天助,如果不是那個素瓷罐子,我想我真的會被你天馬行空的布置所騙倒。”
我聽著他們二人之間這些似懂非懂的隻言片語,恨不得馬上知曉答案,於是連忙插嘴道:“杜科長,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你能否說得再明白些?”
杜少謙有條不紊:“想要完成紙人割頭顱的把戲,有些先決條件是不可或缺的,除去我以上所述,它還必須要在特定的場景、特定的時間以及運用特定的人才能夠實施;倘若缺少了其中任何一樣,那麼,它都絕對不可能完成。我們這就來說說這特定的場景,它其實就是那座吊腳樓……而實際上,那並非一座普普通通、在南方各地隨處可見的吊腳樓——當然嘍,建造這座吊腳樓的人,也並非普通之人。邱明,還記得我在剛才的敘述中提到過,端望齡供職於大清內務府營造司這件事嗎?事實上,端錫圭在營造之學上所展露的才華要遠遠超過他的父親,而且,你還應該記起另外一個細節:端錫圭為此曾遠赴海外求學以求精進。而實際上,我們在調查案件的整個過程中,端錫圭通過對我們的多番提點,已然在不知不覺中暴露了他的所學,這些我們可以在下述諸例裏找到答案:那雙足以越過‘狗咬牙’磚牆的彈簧器物;那枚暗藏於安春香叢就近幾乎以假亂真的詭雷;那台被動了手腳發出信號提醒陳連長的無線電發報機;經過改造後打在吳先生後心上的那顆子彈——它們赫然揭示了端錫圭的學以致用,這便是:機械製造!而隻有擁有如此專業的知識,再加之他對營造之學的熟諳於胸,才最終讓他建造出了這樣一座鬼斧神工的吊腳樓!”